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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白茗只觉得心中悲凉如死,他踉跄着向后退去,颓然跌坐在亭间的长凳上。一只手扶住了他,他抬头望去,是紫绡。他心中忽然涌动起从未有过的情愫,感激地一笑:“谢谢你。”
紫绡如临大敌,双眸一瞬不闪地紧盯着苏云栖,手指暗自扣紧了袖中短剑的剑柄。然而,苏云栖只是斜倚着亭柱,微垂着头,眉眼深深地望着白茗,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紫绡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苏云栖这个人,真的如传说中一般平静如水,令人捉摸不透。
白茗沉默不语,只是微微抬头,他的眸光终于落在苏云栖身上,那句江湖中流传甚广的话又一次响彻在耳畔:“朝露青锋,同心同意,一刀一剑,平分江湖……”他冷定如铁的手指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面前的这个惊才绝艳的沙华楼主,与她,在这四年的岁月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苏云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天伐圣女慕冰对他的痴情人尽皆知,甚至为他负剑跳入铸剑炉,即便复生后,成为影子杀手也不愿意与他为敌;通过潇靖的叙述得知,他与那个明月谷的小师妹宁汐之间有段生死绝恋……
算起来,宁汐死后,苏云栖入主沙华楼,到遇上她,也是整整四年。四年的光阴足以改变一切,足可洗刷去情感上的每一点杂质,剩下的纯净无暇的美玉,才是真爱。
那么,他对碧薇,到底又怀着一种怎样的情感?是因为在不断地寻觅中,发现再也没有人同最初的人一般适合自己,于是,又回头去追回,然后错失所有的一切?
白茗的手指在不停地敲打着亭边的栏杆,一下,一下,又一下。感觉到指尖大理石的冰凉,他忽然收了手,只是慢慢将目光移向亭外,出神地望着君山上大片大片的湘妃竹。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
不知道为何,他心中忽然浮现出这句诗来,湘妃竹上的斑斑泪痕,据说是舜帝妃子娥皇、女英的眼泪染成的,二妃悲痛欲绝,哀哭不止,最后投入湘江自尽。
君山,这一座山,本就凝结了太多伤感的情愫。为什么人世间总有许多的伤情别离?分别四年多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那个绯衣女子可曾想到他?
白茗摇摇脑袋,将这些悲伤惆怅、而又有些莫明其妙的情绪从脑袋中驱逐出去,他喟然长叹,扶着亭柱慢慢站起,淡淡地讥讽:“像楼主这样身居高位,却不愿直面自己的内心,一味逃避,才是深深的悲哀。”
他修长的手指缓慢抚过剑刃,指尖有雪亮的光,冰凉肃杀,他微微仰起头,眸中凛凛杀意一闪而过,望着苏云栖,却不言语。
“你想要动手?”苏云栖深邃的眼眸中忽然泛起丝丝屡屡的笑意,一眼望不到底,他平平淡淡地负手而立,却如一堵铜墙铁壁,全身上下竟然找不到一处破绽可以攻击!
紫绡、白茗并肩而立,两柄长剑一上一下搭在一起,对方强大的气场逼迫得他们无法呼吸,面前的人宛如千仞险峰,高耸入云,直插云霄。紫绡手中的剑甚至都微微颤抖着,神色却冷静从容,没有一丝畏惧,她心中叹服,忽然想起来近日来,江湖中流传甚广的一句话:“云,永远只栖息在千仞险峰,云栖,就是一座世人无法企及,只可仰望的高峰。”
这个人,果然是当得起他这个名字,当得起武林盟主四个字的!这种比斗前无声的对峙最是费心劳神,不知不觉间,紫绡额头上已沁出豆大的汗珠,她忍不住偷眼望向身旁的白茗,白茗白衣飘飘,翩然若仙,目光深邃如海,凝结在苏云栖身上,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从容。
苏云栖也凝视着他,青衫随着浩浩长风高高地鼓荡而起,他长剑竟然还收在剑鞘中,尚未出鞘。然而,隔着厚厚一层剑鞘,已有丝丝森冷的气息渗透出来,奇寒入骨,隐隐带着王者睥睨天下的霸气,让人忍不住胆战心惊,服拜在这把剑下。
“你们固然可以伤我,但至少有一个人的性命要留在这里。”苏云栖忽然开口,淡淡道。高手过招,讲究积蓄气势,最忌比斗前开口说话。然而,沙华楼主虽然在说着话,全身积蓄起的气息却没有丝毫松懈,反而更加集中锐利,若说先前只是无锋重剑,让人感到无形的威慑和压力,现在已成了稀世名剑,是剑中的君王,杀气四溢,仿佛随时会化身千万,重创敌手。
紫绡手腕一抖,最先沉不住气,忍不住开口:“你想要怎样?”她功力略逊于苏云栖,一开口,双剑合璧、好不容易凝聚起的气势便有分崩离析的迹象,她心中一惊,不敢再说话,紧紧地锁上了嘴。
“也不用怎样”,苏云栖忽然间微微一笑,蓦地一伸手,将紫绡手中的长剑夺了过来,迎着女子愕然而惊惧的眸光,他扬手将剑掷了出去,不偏不倚,深深地插入亭柱中,只余下三寸剑尖。倘若是露出剑柄,以锋利的剑尖破开亭柱,也算不得什么,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以较钝的剑柄破开,深厚内功尽显无疑。
见到沙华楼主露了这一手内功,紫绡心中叹服,知道今日即便侥幸取胜,也必定付出惨重代价,当下敛眉不语,只是侧着脸将眸光移向白茗,似是在无声地询问。
“两位已经不是雪鸿组织的人了,何必再为它卖命呢?”苏云栖淡然的声音轻轻地响起,随风飘散,不留痕迹,落在他们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白茗一震,似是微微迟疑了一下,慢慢撤回了剑,虽然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陡然变化的神情却无异于已经默认。
苏云栖却依旧淡然如水,只是抚掌微微地笑了:“白茗使是想问我如何知道的吗?你们雪鸿既然能在我手下插入卧底,为何我不能在你们组织中安插眼线?”
“你一定很好奇这个人是谁,如此隐蔽,除了雪鸿之外没有人知道的事,她却知道。”苏云栖传音入密,淡淡地吐出一个名字。
白茗听着这个名字,神色渐渐地变了,转头望着沙华楼主,目中似是有敬佩叹服之色,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连这个人都能为你们所用,足可见,天佑沙华楼。”
苏云栖微微摇头,显然不同意他的看法,皱眉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沙华楼自创立以来,从未做过任何一件有损百姓利益的事,即便是在统一武林的过程中,虽然免不了流血,我却已竭尽所能,将武林中的损失减少到最低。”
白茗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长发下的面容变幻莫测,不知是赞许还是轻蔑:“原来传说中心机深沉,位高权重的沙华楼主,竟然还是心有苍生的大侠。”
“你知道我当日为何放你走?”没有去理会他话中特别的意味,苏云栖沉默半晌,淡淡地开口问道。
显然明白他口中的“当日”是什么时候,白茗微微蹙眉,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问题,他伸手扯住欲要冷言讥诮的紫绡,平静地摇头,心中揣度他忽然提出这个问题的意思。
“那时候,晚晴经过周密的调查,给了我一份明明白白的四大傀儡使的详细介绍,我仔细阅读,发现你和紫绡加入雪鸿,虽由于不同机缘,总算还没有泯灭良知,从不滥杀无辜,紫绡姑娘虽然爱使小性子,奢侈浪费,所有花销却全部是从那些贪官巨蠹家中劫来,尚可理解;至于蓝岚,她表面纯善而手段狠辣,有不少阴险毒辣的计谋便是出自她手中,而青烟这个淫贼,欺软怕硬,嗜杀成性,这两人乃是一丘之貉,人人得见而诛之。”苏云栖侃侃而谈,气度飘然超逸如闲庭信步,让对面的两人都怔住了。
“你们可以不加入沙华楼,但一定要帮我。”苏云栖忽然神色一肃,郑重其事,直视着他们,两人第一次从他的眼中望见了这样深彻的忧虑,不由得心中一惊,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听他讲下去。
“雪鸿组织已占领了洛阳城,从他们所弃的八十城的地理位置分布,我依稀能辨认出,那是上古阵法九幽归罔阵。”苏云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而客观地叙述,“九幽归罔阵传说可以逆天改命,雪鸿肯用如此大的代价布阵,足见所图甚巨,据两位对他的了解,他的图谋是什么?”
“复活他的恋人。”想也不想地,两人同时说道。
“真不知道,雪鸿还是一个情圣。”苏云栖微微一怔,冷冷地讥诮道,他手指慢慢握紧了栏杆,沉吟半晌,仿佛在思考着如何措辞,忽然正色道:“两位可愿意帮我?”
白茗眸中一点神光变幻不定,神色陡然变幻,蓦然间一咬牙,将心一横,伸出手来,啪,清脆的一声,两只翻云覆雨、足可掌控江山的手轻轻相击。
紫绡亦深深一揖,盈盈拜倒:“苏公子打算如何做?”
苏云栖眉头微扬,眉宇间自有一种万事尽在掌握的冷静,从容不迫地说出一番话来,只听得白茗、紫绡二人面面相觑,只觉得这计划委实太大胆了些,可又思虑缜密、计谋深远,一时间倒也找不找不出漏洞,两人只得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尖利的飞鸟啼鸣声响过,苏云栖陡然面色一变,抬起脸来望着半空,天空中有一只青鸟盘旋着落在掌心,是沙华楼紧急发布命令的手段,他也不避讳对面的白茗紫绡二人,直接拆开来,只看了一眼,顿时面色大变——
苍白的纸笺上只记录了两行字:
“舒姑娘被雪鸿掠走,雪鸿首领留书一封,落款为赵无尘。”
苏云栖将那两行字反复地看了看,神色惊变,几乎算得上目眦欲裂,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讲话,忽然又听见呼啸的啼鸣声响起,这次声音更为沉重嘶哑,白鸽颠扑着落在掌心,羽翼上沾满灰尘血痕,显然是经历了长途跋涉。
这是他与叶天然紧急联络的信鸽!怎么偏偏也在此时到了!难道军队里出了什么事吗?
叶天然的书信一如既往的简洁,字迹狂草,力透纸背,显然是仓促写成,很多地方都辨认不清。苏云栖将信摊在三个人面前共同看,过了许久,才满心涩然地辨认出了上面的字,那是——
“雪鸿和叛军正式在洛阳城下交锋,九幽归罔已经不好,阵眼不知如何破解。往速至,不可耽于情思,罔顾大局。”
苏云栖的目光在“耽于情思”四个字上停留了很久,涩声道:“白茗,我拜托你一件事,你可一定要答应我。”
白茗讶异于他身为武林盟主,居然用这种语调讲话,宛如从幽冷的远山之间发出,充满凉意,像脆薄的冰凝结而成:“你说,我一定尽力。”
“去将舒碧薇救出来。”苏云栖不避不闪地直视着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