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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常侍被押来鞠城的这段时间里,新帝如坐针毡,度日如年。神情看似专注,目不转睛,俯瞰场内双方鞠手,你争我夺,竞相挥杆。
实则目空一切,心中忐忑难安。呼吸紊乱,乃至数次闭气,险惊怖而亡。
直到虎贲中郎将王越,剑履登阁。传语曰:十常侍带到。
新帝浑身一震。双拳紧握,跟着猛然松气。绵若无力,徐徐前扑的后背,又过电般悄然绷直。正襟危坐,终未失礼。
这才,安心看戏。
鞠赛自蓟王刘备横空出世,遂被蓟国发扬光大。器械护具,规则场地,皆有大幅改进。
十局鞠赛,分成上下半场。半场之间,另有“一刻时”的休息时段。双方皆可更换马匹、器具。甚至可替换最多三名新鞠手入场。
五局之后,半场落幕。看台观众,意犹未尽。
日暮西山,晚霞尽染。忽听号角雄浑,鼓声隆隆。
众目睽睽之下,新帝起身离席。
凭栏俯瞰全场,吐气开声:“今天齐聚,为太后寿。溥(普)天同庆,俱欢颜。自朕继帝位以来,勤勉政事,中兴汉室,不敢有一日之疏。遂有‘流火天降,麒麟送子’,窃以为,此乃上帝之嘉许也。然外忧内患,相伴成害。黄巾外忧虽灭,两宫内患犹在。朕寝食难安。今日便趁此良机,一举铲除内宦(内患)!”
新帝一席话,振聋发聩。然看台众人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饶是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亦云山雾罩,不知所以。
陛下何意?
百官纷纷回望,居于高位的大将军何进。然大将军,却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岿然不动。一派宿臣之姿。
细观(大平座)座下动静,一切皆不出新帝所料。面露得色,一声清喝:“来人,带内宦!”
“喏!”
便有虎贲郎,鱼贯而入。将五花大绑的张让、赵忠等人押入鞠场。
“是张让!”百官中忽起一声低喝,引来满场哗然。
细细辨认,正是不可一世,权势滔天的十常侍!
弹冠相庆者,扼腕叹息者,眉飞色舞者,神色慌张者,咬牙切齿者,兼而有之。
一时群情激奋。不知是谁挑头,嘈杂中喊杀渐起。须臾,竟杀声震天:“杀!杀!杀!”
新帝志得意满。双手虚按。果然大快人心。
待杀声渐止,新帝居高俯问:“尔等,知罪否?”
“哈哈哈——”列队跪于场中的十常侍,互相看过,齐齐仰天长笑。笑声凄凉,如诉如泣。
待笑罢,又各自摇头,洒泪当场。
“老奴历经三帝,刀锯余人,行将入土。”张让缓缓抬头,直视新帝:“人前为恶犬,人后为忠狗。一腔赤血,日月可鉴。奈何老无用矣。‘衣莫如新’、‘兔死狗烹’,亦是人之常情。敢问陛下,今日是杀我等一人,还是要灭我等满门。”
新帝傲然一笑:“尔等专恣蠹政,祸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天下仁人志士,皆恨不能食汝肉而寝汝皮。诛三族可乎!”
张让眸中戾气,一闪而逝:“陛下杀我满门犹不解恨,竟还要诛我三族。”
目光阴狠毒辣,新帝竟不敢与其对视。却目光闪烁,气势不减:“大汉律令,祖宗家法,朕,岂能徇私。”
所谓夜长梦多。三司会审,人证物证,悉数省去。新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来人,杀无赦!”
“杀无赦——”身旁虎贲中郎将王越,振臂高呼。
“西园卫何在!”眼看人头落地,赵忠尖啸刺耳。
“西园卫在此!”箭如飞蝗。持刀虎贲郎纷纷中箭毙命。便有板楯禁卫,列队入场,将十常侍层层护在阵心。
形势急转,新帝一时目瞪口呆。千算万算,竟不料走漏风声。妙计早被十常侍窥破。更不料自先帝崩后,便被人遗忘的西园卫,竟彪悍如斯!
为首之人,正是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除去前中军校尉孙坚、新任典军校尉胡毋班,众校皆在!
王越怒急:“尔等欲造反乎!”
别说新帝,便是张让等人,亦喜极而泣:“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新帝气得浑身直抖:“大胆狂徒!堂堂大汉禁卫,竟受命于内宦老贼!”
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迈步出列,高举敕令:“奉太后命,废无道昏君!”
“嗡——”哄声四起,百官瞠目。
宛如晴天霹雳,新帝气血冲顶,两眼一黑,险昏倒在地。
是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能废立新帝,唯嫡母皇太后,窦妙一人。
只是,只是,为何如此?
小黄门蹇硕,朗声诵读:“太后诏曰:自先帝以来,天下板荡,群盗蜂起。幸赖祖宗庇护,危而复存。上帝未熄雷霆之怒,乃报应于先帝,故盛年崩于困龙台上。遗命胞弟合肥侯,继任大统。然朕(窦妙自称)仰瞻天象,俯察民心,炎汉气数未尽,却非行运于陛下(新帝)也。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九五之尊,当令宗室诸刘中‘有德者居之’。‘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陛下罔顾人伦,大逆无道。愧为人子又岂能为君?宜当废除帝位,遣回封国,另立新君。”
窦太后诏书,振聋发聩。被小黄门蹇硕中气十足,诵读出口。嗡嗡作响,落针可闻。
稍作回味,百官皆心领神会。
首先,盖棺定论,先帝乃受天谴而亡,故遗命非不可逆。
其次,“流火天降,麒麟送子”之吉兆,并非应在新帝身上,否则又怎会是灵思皇后,无端孕身。
再次,新帝德行有亏,礼法有污,食乳蒸母,愧为人子更无法为君。
最后,一锤定音,废立新帝。
尤其是“罔顾人伦,大逆无道。愧为人子又岂能为君”之句,直戳新帝心窝。虽语焉不详,隐晦并无提及。然新帝聪慧,又焉能不知。眸中厉色陡增。狂病似要当场发作。
便在此紧要关头,有执金吾王斌起身奏道:“陛下假嫡母上寿,大肆杀戮,欲血腥二宫。别有用心,岂非愧为人子乎?”
“嘶——”新帝只手遮面,扶额长嘶。
须臾,五指箕张。有一疯狂血目,自指缝露出:“死士何在!”
“在!”音犹在耳,弦如雷吼。
飞虻箭四射而下。竟穿胸洞背,破板楯重甲。
曾被蓟王披丧送亲的何进,一时目眦尽裂。
竟是绣衣追魂弩!
“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