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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娘儿几个拉了一夜的肚子,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原是临近清晨的时候,暂且拉空了肚里,偏方才早饭的时候,这几个人又不知歹的吃了许多,生怕了少吃一口就跟吃了亏似的,如此还不及回屋呢,就又开始轮流蹲茅坑去了。
这般闹腾着热闹,刘氏倒也没什么心思,去注意戚氏那边的动静。
杨夏根早就为了躲个清净出门去了,二房的屋子里,现在除了谢氏几个,也就剩下刘氏一个主事的大人,这会子瞧着这娘家嫂子娘儿几个,那虚脱面色乌青的模样,也是忍不住心头发颤,倒是有些后悔起,算计着将自个娘家的这几个主儿,留在这里了。
别回头自己一番好心思的,留出祸患来了,不由得担心的看了眼正在墙根边上蹲马桶的刘家小丫,往常里就听说这丫头是个身子虚弱的,三五不时的总要闹点风寒小病啥的,今儿个又来闹肚子这一遭,此时可是乌青青的一张小脸,瞧过去最为骇人。
这会子却是连蹲脚的力气都没有了,完全由她那大侄儿刘家大郎抱着如厕,折腾了一夜之下,方才甚至都拉出血来了。
“姑姑,表弟怎生还没有回来,我瞧着英娘像是情形不好,要再不来郎中,还是想个法子套了车赶紧去城里找大夫吧。”刘满金自觉自家小妹的脸色不对,这会子谢氏又在茅坑边上守着,且她自己这会子也折腾不起来,因而想了想,只能与刘氏商议了起来,眼里的担忧和焦急更甚,隐隐的还带了些后悔。
原本刘氏托人带了口信叫谢氏过来登门一趟闹事的时候,他就不大赞同的,刘满金在刘家几兄妹里头年岁上大些,对于幼时的记忆也有几分,因而,也略知一些自家家道中落的典故,隐隐记得,老杨家也是受了自家的牵累的,因而,平日里也不与这边走动,为的也就是惹出闲气来的。
偏谢氏主意已定,要跟着刘氏后头算计,坚持带了他们几个过来,昨儿个才落得那般下场,又贪那口腹,才闹成如今的情形。
对于自己亲娘的那些言行,他也是知道羞臊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自家母子几个,在整个老杨家人眼里,除了刘氏之外,没一个欢迎他们的,原本昨儿个夜里就想拉着谢氏回去了,偏他老娘又没抵住刘氏的劝留,左不过就是想再蹭些油水填填肚子,这才又留了下来。
倒不想自己一时的心软松动,却得来如今的下场,当真是恶有恶报了,刘满金虽心里羞臊谢氏几个上不得台面的粗俗言行,但眼下却更加心疼刘英娘的状况。
好在刘氏方才眼瞅着这娘儿几个情形不对,已是遣了她大儿子杨树去村里寻郎中过来了,但,过去了小两刻的时辰,却是还没见郎中的身影,刘满金当真是有些坐不住了。
眼瞧着小丫头躺在床上,倒有些奄奄一息的情状,刘氏亦是唬得站了起来,“哎哟——,这丫头脸色怎恁的吓人,满金啊,赶紧的再给她喂些水进去,这拉肚子的人,最是缺水。”
话落,又赶忙儿的跑到屋子门口,朝院子里面喊了一声,“林哥儿呢?别皮了,赶紧出去寻寻你大哥,咋的去请个郎中,到现在还没回来的啊?”
言毕,又回转了身子进来,面上却是一副的愁容,恰这时谢氏带着自己的小儿子刘满银,暂且离了茅房,往屋里进来了,刘氏左右瞧了瞧自己娘家嫂子这娘儿几个的情形,心眼子转了几转,直开口说道,“要不我让老四给你们套个牛车,你们还是赶紧回城里去吧。毕竟这乡下地方,郎中都是个半吊子,我可瞧着英娘那丫头脸色不大对劲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时候,刘氏也顾不得那什么娘家亲戚的情分了,只满门心思的想着把人往外头弄了,生怕了惹出什么麻烦来在自己身上,原本留下谢氏几个,也不过就是她算计里的那点子小心思,莫过于想着,不占的便宜白不占。
刘氏言语里像是稍了几分担忧的样子,有些替自家侄女挂心的意思,殊不知她眼里的躲闪,方更能让人信服,刘满金眼瞅着自己这个亲姑姑,一副不敢抬头看着他们的心虚模样,顿时心里头就涌出几分寒凉。
常言有道,‘关键时刻看人心’,他往日里还常觉着自己这个姑姑是个顾念着骨肉情分的,偶尔也会接济些东西给自己一家子过活了,因此,即便是有时候心知她经常怂恿了谢氏做些出格的举动来,却也没有真的说过什么,比方说昨儿个的那一出事来,要不是刘氏的几度怂恿,谢氏哪就真有那个胆量登门来闹事来。
刘家是经商起家的,临到刘满金这一辈,在家里没有败落之前,也是个地地道道的商户人家,因而,即便是有些家业在手,刘家大郎打小,过了五岁,就跟着自家老爹到铺子里,学着察言观色的练那做生意的本事了,因而自是比一般人更多了些心计和眼色,对于刘氏的那些算计,他又怎会且是不知的呢?
先前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她们闹腾,毕竟往日里也是得了些她的接济的,却不料到,自家这个小姑姑,是个如此现实狠心的人,合着现在倒是利用不着了,立马就嫌他们麻烦了。就眼下自家母子几个的情形,哪里是经得起车马折腾的。
少年的人儿,对上刘氏此时明显的逐客令,心里头忿忿,却也只能隐忍了怒气,唇皮子抿的紧紧的,立在那里没有吭声。
倒是谢氏隐约间听明白了自己小姑子的意思,一股脑儿的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小妹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现在将我们赶出门去?”
谢氏语气虚弱,但言词间却有些质问的强硬,数个时辰的拉肚子折腾下来,脸色早就白碜碜的样子了,眼窝子又陷着,看着倒是有些瘆人,刘氏被她问的有些面上挂不住。
又听她说着,“昨儿个本就是你强留,我们母子几个才顺势留下来的,现在瞧我们这身子病弱的,就要将我们扫地出门了?小妹,你可不带这么凉薄的啊。”
这话,谢氏自己说的心里头有些心虚,昨日里,她虽忌惮了老杨家的那个彪悍老婆子,但终究还是自个生了馋虫,因而,不待刘氏苦留两句,就顺势留宿了下来,想着也不过是让自家娘儿几个,在老杨家蹭些油水吃吃,但这会子,却也只能硬拿了这话出来说事了。
“老天爷啊,快让我那苦命的死鬼男人回来瞧一瞧吧,看看他这好妹子是怎样刻薄自个娘家人的哟!且不说你哥原先是如何疼你的,想我当年进了你刘家门,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一日,从来都是把你当成姑奶奶一样的伺候着,最料不到,最后竟是落得你这般的对待。这不是成心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的嘛。你良心何在?亲情何在啊?”谢氏气力不足,却还是强撑着哭嚎了起来。
刘氏有些踟蹰,从前也就是顾念着几分娘家大哥的情谊,才背着杨家人,间或拿点东西去接济他们的,左不过都是老杨家的吃用,也亏不着自己身上,这回也是如此,才坚持留下了自己娘家这几个,却哪想碰上了这一着,当真是有些棘手了。
谢氏质问的,她有些无言以对。
但一想着自家如今这境况,不比从前一大家子人,吃喝都是旁人来操心,就算是出点什么状况,也由不着自家来承担,既是分了家,要真是出点啥子事来,可轻易赖不到旁人身上去了。
想到这,刘氏又细瞧了两眼此时正躺在床上,连哼哼声都没有了的刘英娘,到底还是怕担那责任,狠了狠心,转了话说,“嫂子这是说的何话,我也是一片好意留你们在这的。原想着让你们娘儿几个轻生个几日,不用为那口粮犯愁,谁料到,你们自己个的肚肠子不争气啊。英娘现在都这副模样了,可是耽误不得了,再不去诊治,要是出个什么好歹咋办?
你再瞧瞧现在我这儿的情形,一大家子人刚分了家的,正是乱乎的时候。我也是为了你们着想,才有了那些言语,到底是城里头方便,瞧病熬药什么的,都近处了。”
刘氏到底还是忌讳着自己那许多年没见过面的大哥的,嘴里头把话说的颇为在情在理,但谢氏却只抓住了一个意思,只确定了自己这小姑子是要扫他们出门了。
又听她拿自己小闺女英娘说事,谢氏也是满脑子的挂心,自己这小丫头打小就身子不好,病病歪歪的好容易长到这个年岁,这会子眼瞅着气息都弱了,要是真不去诊治,会不会真出个什么事情来?
心里有些犹豫起来,要不要带着闺女回城里去,可转念一想,就他们娘儿几个眼下的情形,生活拮据的,连温饱都是问题,即便是进了城,哪里有银钱来治病抓药的啊?
还不如赖在自家小姑子这里算了,好赖也先等个郎中过来瞧瞧再说,谢氏没多少的片刻,就拿定了主意。
当即发了狠话道,“你且等着,就我如今这副模样,也不需要你赶,你不就是怕我这孤儿寡母的,拖累了你这个出嫁的刘家小姐吗?好,既如此,我现在就带着你几个侄儿侄女的,出了老杨家的院门,就去寻个河来跳下去,正好死了一了百了——”
话落,就招呼了刘家大郎,要抱了英娘和刘家二郎出去,架势摆的十足,刘满银不过十岁年纪,方是个十足的孩童,这两日接连受着惊吓,又忍着身上的不适,这时也是忍不住嚎了起来。
母子四人原也是全须全尾的来的,现在却是没一个正常的模样,真要让她们这般走出去了,刘氏可不得被人拿唾沫星子淹死了。
关键是,谢氏的这一通发狠,刘氏也瞧不出个真假,但凡来个真的,以后等她娘家大哥回来,她能咋个交代才是。加上刘家二郎止不住的嚎丧声响,当真是吵得她脑瓜子都疼了起来,但末了还是没真敢就这般让谢氏出去。
重新拉着谢氏母子几个,将他们按坐了下来,“嫂子,你这突摸的一下子急啥眼啊,我这不也是跟你商议着来吗?我也是心疼英娘这孩子,瞧她情形不对,提醒你们一声,干啥弄的这么急赤白脸的。我要真是那没有良心的人,这几年,早就对你们不闻不问了,又何故寻了由头来,让你们到家里来补补油水呢?”
刘氏悖着心意,开口描补了几句,但语气里的生硬,还是没来得及掩去,很有些心里头暗自怨怪自己个,不该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早晓得如今这样,就不该让他们过来的,现在啥忙都没帮上,分家也没分到半点的好处,还落了一身的是非麻烦。
“哼——,你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现在倒又拿那搪塞话来哄我了。我都说了,我们孤儿寡母的,也不给你添麻烦了……”既是找到了弱点,谢氏自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当即又演了起来。
哭天抹泪的说了一通,刘氏是越听越不耐烦,说到底她也不是啥好性子人而已,干脆就闭了嘴也不说话,任由着谢氏在那里唱戏,她也是瞧出来了,谢氏只顾着嘴上做戏,屁股却是抬都没抬一下。
姑嫂两个僵持了片刻,也恰在这个时候,杨树兄弟两带着村里的莫郎中回来了,恰巧化解了一番尴尬,接下来自是诊脉问案开药方子了,一屋子大小的,也都默契的没再提起原先的话头。
谢氏几个的病症看着骇人,实则倒也简单,原就是长年缺了油水的肠子,乍一填满了荤腥经受不住才引起的重度腹泻罢了,郎中也没多做玄虚,只开了几幅止泻的药方子,让他们一日三次的服了便行了。
只刘英娘的症状更显严重一些,但也是因她年岁最小,又本身底子偏虚,脾胃更是较之旁人更显弱一点,因而,才更经受不住这般的腹泻折腾,却也并不致命,跟着用几幅止泻的汤药,郎中又开了几幅滋补的药材,说是给她调理身子的。
一番问诊过后,谢氏终是谢天谢地,庆幸自己闺女没有大碍,连刘氏亦是跟着松了口气,姑嫂两个原本僵硬的面容上,这才有了些松动,却接下来的问诊药方银子,二人又同时默了下来。
“九副止泻的药包,一副十文钱,统共九十文,另加上六副温补的药包,一副五十文,统共三百九十文钱。”
眼瞧着莫郎中已是欲走之势,却不见人来付诊金,谢氏靠倚在床头,一副将要睡过去的模样,倒也配得上她此时虚弱的身子,明显掏钱的不会是她了。
却刘氏此时亦是装了哑巴,低着头不去瞧人,只耷拉着眼皮子不动弹,这番情形,莫郎中倒是看的无语,“村头老张家那边,我还有问诊,若无旁的事情,还请付了诊金,我也好离开。”
乡间的郎中,也不是什么多有修养的斯文人,多是些农民出身的半吊子大夫,平日里除了问诊把脉的,闲暇时还得顾着田里的生计,自是没有那时间耗在这里,因而候等片刻,却还不见这屋里的人有所动作,亦是生了两分火气。
且这一屋子的人,除了几个还不理事的半大小伙子,再加上一个病弱的谢氏,也就剩下刘氏了,因而,郎中话语道完,就盯着刘氏,待她拿钱来。
偏刘氏这会子,就成了个聋子瞎子的,愣是不接茬来。
“姑姑——,可否先拿了钱来,付了诊金,日后我一定会攒了钱还你的。”刘满金斟酌着语气,与刘氏商量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