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夫人

夏苒苒霍景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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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钰冷然看着容衡。

    容衡没有料到容钰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一时不禁怔住,早已打好腹稿、预备训斥容钰的话也全都生生咽了下去。

    他年幼时,侯府的境况一日不如一日,袭爵后,又是靠商贾之女支应门庭。

    那些年里,他遭过很多冷眼。

    可那都是以前了

    大沈氏早已入土,也带走了他靠着商贾银钱重振家门的屈辱;

    杜氏为他生下一双骄人的儿女,他也做到了昔日对杜氏的承诺,扶杜氏做了正室夫人!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父亲去世后凄惶无助的少年,也不是那个被人耻笑也不敢还击的无能侯爷!

    他是泰宁侯府的家主,更是皇后之父、天子国丈!

    京都高门,满朝文武,莫敢不敬!

    容衡怒然看向容钰。

    他不信她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明示,也不信她的那句“夫人”是无心之失。

    他至今记得清楚,她出阁那年,珠冠霞帔,最后拜别双亲时,唤杜氏的,也是“夫人”,而非“母亲”!

    那声“夫人”,从府里传到府外,以至于生出议论,道是昔日小沈氏和离出府别有内情,镇北王妃为生母抱不平,不肯唤杜氏“母亲”。

    流言难息,渐渐成了杜氏的心病。

    是以今日容钰归宁,他早已打定主意,定要让容钰唤杜氏一声“母亲”!

    猖狂逆女!

    不管她嫁了多么得势的人,不管她如何巧舌如簧、善于诡辩

    他都要叫她知晓,就凭着他是她的“父亲”,她这辈子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容衡训斥的话尚未出口,容钰已率先开了口。

    她清冷的声音就像隆冬的风雪,一句句浇灭了容衡心头的怒火。

    她说,“夫人贵为皇后娘娘之母,小女非是夫人所出,不敢贸然攀附皇后胞妹之名。”

    不敢攀附皇后,所以不唤杜氏“母亲”

    容府众人都诧异地看着容钰。

    唯有邵北城,看着容钰的眼里皆是笑意。

    比起说歪理,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及得上他这位小娘子

    自然,他也是在无数次的争嘴落败后悟出的

    眼下,容衡和杜氏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倘若就这样依了容钰所言,他们自是心有不甘

    可若是驳她

    他们又不敢。

    不敢。

    天子国丈,皇后之母,在外人眼里看来自是风光荣耀,可唯有容衡和杜氏心底才知晓究竟是何等滋味。

    天下女子都羡慕杜氏有幸育得容滢那般出众的女儿,却无人知晓,皇后容氏和杜氏并不亲近。

    想到这桩心头憾事,杜氏的眸光逐渐黯淡。

    世人皆知晓,皇后娘娘天资颖悟,又兼生性清冷,故而对父母亦少有小女儿亲昵态,很是淡然疏离。

    可杜氏心底明白,不是这样的

    没有哪个孩子,生来就不依恋母亲。

    久远的记忆里,阿滢幼时也喜欢亲亲热热地搂着她,絮絮叨叨地和她说话。

    阿滢生性内敛,并不喜多言,可和她这个母亲在一处时,却似乎总有说不尽的话。

    杜氏眼里浮起泪光。

    如果那个时候,她能耐心陪着阿滢说说话,那么,她们母女之间或许便不是今日这般情形

    可那个时候,她的心思几乎都在温哥儿身上。

    杜氏看了看儿子。

    在她看来,温哥儿是侯府的长子,阿滢却只是庶出的二小姐,她便认定,温哥儿才是她在侯府立足的依靠。

    双胎子大多比寻常孩子孱弱些,为了护住温哥儿这个金贵的儿子,自幼她就花了更多心思在温哥儿身上。

    自然也就忽视了阿滢。

    阿滢那么聪明的孩子,一定是觉察到了她的心思,所以后来才疏远了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杜氏轻蹙眉头,蓦地想起一件往事。

    约莫是温哥儿、阿滢七、八岁那年,兄长来信说父亲年迈体衰、对她嫁人做妾一事似有宽宥之意,她得信后立刻带着儿女去往杭州探亲,盼着父亲能谅解她。

    父、兄在杭州祖宅生活困顿,她带去的银票堪比及时雨,更不必提那些让族亲们咋舌的人参灵芝、绫罗绸缎等礼品。

    她探亲的那些天里,破败寂寥的杜宅一时门庭若市,不仅族亲们,就连本地的乡绅、从外地来的贵客,也纷纷登门拜访。

    父亲是读书人,生平最注重颜面,他气她嫁人做妾有辱门楣,可见她这妾室做得比寻常人家正经的夫人更风光,慢慢地也就消了气。

    后来每每回想起来,对于那年回杭州探亲时的热闹景象,杜氏心里总是得意的。

    可今天,除了那些热闹和得意,她还想起了一件小事

    在杭州杜宅,许是水土不服,有一天温哥儿、阿滢竟同时发起了高热。

    她自是心急如焚。

    容衡顶爱重温哥儿和容滢,若是姐弟二人此行有个三长两短,回京后容衡定会勃然大怒。

    两害相权取其轻。

    那次,一如既往,杜氏选择了衣不解带地守在容温榻边。

    以至于此时回想起来,对于当时容滢的病状,杜氏印象稀薄。

    阿滢虽然聪明绝顶,可到底是女儿身,打出娘胎就比容温更瘦小。

    那次发高热,壮实的容温尚且迷糊了三天才退热,那么娇弱的容滢,她在陌生的环境里,没有母亲的关心和照顾,是怎么挺过来的?

    杜氏落下泪来。

    姐弟俩幼时,类似这样的事情大概还有很多。

    那次高热病愈后,阿滢和她就生份了。

    再也不会主动往她身边凑,也不再围着她絮絮叨叨地说话。

    那个时候,她并不在意。

    她想,女儿便是再好,十几年后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

    儿子才是她一辈子的依靠。

    然而

    杜氏看了看眼前神情木讷的容温,再想起中宫皇后夺目的光华

    便是她再偏私容温,也不得不承认:容温远不及容滢!

    她心里生出疑窦:难道,她真的错了?!

    可是,错了又如何?

    她无法弥补昔日的遗憾,无法修复和皇后娘娘的母女之情。

    她这个母亲,甚至不清楚女儿的心思

    不敢贸然给她认下“胞妹”,惹得她不喜。

    杜氏拭去泪痕,故作随意地对容钰道:“你这孩子,未免也太生份了些。”

    “你和皇后娘娘皆是咱们府里的小姐,自幼在一处长大的,是不是胞妹有什么打紧?”

    说到这里,却话锋一转:“只是,皇后娘娘到底身份尊贵,便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唯恐唐突。”

    “你恪守规矩、唤我夫人,我并不介怀!”

    中宫。

    三重罗帐里,躺在凤榻上的容滢缓缓睁开眼睛。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她怔怔地看着帐顶绣的金凤。

    适才午憩,她又做了那个梦

    早已尘封的往事,近来却常常在梦中忆起

    梦境的最后,病榻上的小姑娘眼里噙满泪水,她努力地伸出手,却触不到匆匆转身离去的杜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