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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宝儿家里的东西,指的当然是那些烫样图样了。毫无疑问,这是一笔极其珍贵的宝藏。它从清朝传承至今,包含了几乎失传的技艺,包含了绝大多数皇家建筑与皇家园林的图样,本身就是文物,其中蕴含的文化价值更是难以判断。
先前在斋宫正殿里,苏进就听见那些中段修复师说起这些东西,声音与表情里所带的羡慕、觊觎,几乎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雷宝儿和他母亲孤儿寡母,守着这样一大笔宝藏,可以说是势单力弱,但偏偏,又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不过好在雷夫人端木静淑头脑清晰,为人果断,从一开始就把其中一部分贡献给了文安组,把这些图样放在了国家政府的眼皮子底下。而也正因为盯着它们的人实在太多,他们相互牵制,反而不好动手了。
所以,正殿中那些人虽然明摆着想要这笔宝藏,在雷宝儿面前却一句话也不敢提出来。
但现在,这位九段大师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提了出来,好像并不把这件事当事一样。他当然有这样做的资格——以他的身份,也不需要去在意太多东西。但对于雷宝儿来说,当然就像耳畔惊雷一样,震得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雷宝儿毕竟不是普通的孩子,只一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抬头道:“宋爷爷,我家的东西,我们当然管得好好的,您不用担心!”说完,他还咧嘴一笑,笑得非常可爱。
宋九段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一声,道:“只是藏在家里不动,可真不叫管得好好的。”
雷宝儿天真地笑着,好像没听懂这句话一样,苏进却留意他,他的小拳头再次不着痕迹地握紧了。
另一九段清了清嗓子,道:“无需多言,静淑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向来明智慎行,她知道怎么做的。”
雷宝儿转向他,笑着叫道:“岳爷爷!”
苏进仍然握着雷宝儿的手,颇为怜惜地看了他一眼。看来,雷家的宝藏,即使是九段也不能不看在眼里。但他们之间,意见又似乎有些不同……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三人,想起那张薛涛真笺。那张真函,究竟是这三位里的谁书写的?
三人并没有多留意苏进,几句话工夫,所有人全部在文物协会的指挥下,在祈谷坛前列队站好。
三位九段首先走到祈谷坛旁边,十名真函拥有者依次站在他们身边,雷宝儿站得离九段最近,还招来了一些羡慕的目光。
九段刚一站定,下面所有的目光全部向这边投来,几乎像是要粘在他们身上一样。
这就是所有文物修复师的顶点,国之重宝!
他们传承着自古以来的工匠技艺,对于所有破损的文物来说,他们所能做到的事情,几乎堪称神迹。
在文物修复师里,曾经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在战乱年代,有一个军阀获得了一件极为珍贵的元代釉里红瓷器。
青花瓷与釉里红,是元代制瓷技艺的两大突破。青花瓷当然是华夏瓷器的代表作品,元代青花瓷器更是价值极高,享誉中外。釉里红作为它的孪生姐妹,烧制技术比青花更难,上乘之作本来就很少有,元代传世的更少,是极为名贵的瓷品。
几乎每一件元釉里红瓷器的出现,都可以在收藏界掀起一场风波。
这个大军阀得到的这件元釉里红堆贴龙纹盘,器型完整,釉彩华艳浓郁,色若胭脂,绘制精美,技法成熟,是元釉里红瓷器里的精品之作,价值非常高。
但是不巧的是,大军阀刚刚得到它不久,这件稀世珍宝就被他的小儿子不小心失手打碎了。瓷碎本来只算等闲事,锔瓷粘接,不算太难修复,但问题是小儿子知道老爸特别爱这个碗,为了毁灭证据,把盘子又敲成更小的碎片藏了起来,找到的时候,最大的碎片也不过拇指大小,几乎看不出原来是什么了。
大军阀于是请来了一位修复师进行修复。
那时,华夏文物界还没有段位这种说法,最顶级的修复师,天工之下,被称为“墨工”,墨子的墨。
这位修复大师,就是一位“墨工”。
他面对被破坏这种程度的碎片,观察琢磨了三天三夜之后动手。
然后,他又用了十天时间,将它完全修复完毕。修复之后,不仅外表看不出来破损的痕迹,摸上去时同样达到了“触手无痕”的顶级效果。
大军阀对此大为惊艳,专门请来了华夏第一供奉掌眼。这位老供奉仔细观察之后,仍然看不出修复的痕迹,直到看了前后照片对比才敢相信它真的曾经碎过。
毫无疑问,这样的修复,是一次货真价实的增色修复。有了这样的历史,这件元釉里红堆贴龙纹盘的身价不仅没有贬值,反而更高了!
现在的九段修复师放到过去,就是这样一位“墨工”。
墨工在文物修复界,就是传奇一般的人物。
如今三位“传奇”站在这里,下面的修复师们一个个目不转睛,完全移不开眼。
苏进站在三位九段身边,俯视下方黑压压的人头,充分感受到了“墨工”在普通修复师心目中的地位。
不仅是那些普通学徒——他们从小在各大门派家族长大,对墨工的传奇可谓是耳熟能详,就是天工社团以及其他大学社团的学生们,也一个个两眼放光,盯着不放。
对于他们来说,能亲眼见到九段修复师,真是“有生之年”了。
现在显然只是修复师们的内部活动,不仅天空电视台的人不在,就连之前说到文安组以及谈修之等人全都不在。
在这里的,只有文物修复师,以及将要成为修复师的学徒以及学生们。
身处此间,俯视下方,苏进一次性看到了几乎所有文物修复师。
三名九段修复师站在祈谷坛之上,下面第二层站着十多位八段修复师,再下面第三层,是数十名七段修复师。
这不是全部,也是大部分的高段修复师了。
祈谷坛下,从六段开始,五段、四段、三段……段位越低,所站的位置越是靠后。苏进大略估算了一下,所有的人加在一起,大概能够上万。上万人看上去很多,其实是非常少的。
想一想,整个华夏一共十几亿人,而面前的这些,是这一行业全部的从业者,甚至还包括了将要从业的人员。
而整个华夏,出土待修复的文物何其之多?因为经济发展,将要出土被保护的文物又有多少?
屈屈上万人,怎么可能承担得起这样的重担?
他的目光在最后面那批年轻人的身上扫过,心情有些复杂。
天工社团以及各大学社团的年轻人们站在一堆,各门派以及传统家族出身的年轻人站在另一堆,两边保持了一些距离,但站得还算是比较近的。
这样一对比起来就看得更明显了,两边很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站在学生们身边不远处的那些年轻人,低眉顺眼,严谨得完全不会越雷池一步的样子。
很明显,他们也很少到这样的场合来,更是第一次看见天坛的壮景。但他们却几乎连一个抬头的也没有,一个个平视前方,眼珠子乱转,只敢用眼角余光探索周围的情景。
而出身社团的学生们则完全不同。
他们整整齐齐地站在队伍里,并不让队伍显得零乱。但是他们的脸上却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发光。
他们无比坦然地抬着头,看前方壮观的祈年大殿,看大殿前笔挺站立的九段。他们没一个人说话,但他们想说的,都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
来到这里,他们很高兴,他们喜欢这样宏伟的建筑,他们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自信与期望。
他们本就不会低头,也没什么能让他们低下头来!
显然,这样的神情会让某一些人觉得不满。前方的台阶上,好几束目光不时扫过他们,每次扫过,都仿佛有乌云蔽日——只是限于场合,没人说话而已。
苏进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这些学生,微笑了起来。
同时,他心里又有些疑惑。
在七段的队伍里,他看见了单一鸣,但张万生那老头子……上哪里去了?
“当,当,当……”
钟声第三次敲响。
祈年殿的门被全部推开,正面的五道门里,每一道出来了一名老者。
这五名老者全部都身着黑色长衫,行走之间,长衫如水一样流动,衣摆上隐约可见山川星辰的图样,全部都是缂丝织就。
他们表情庄严,迈着均匀的步伐,走到三位九段之前,俯身向他们行礼。
他们的胸前都佩戴着徽章,苏进看见了两只锦鸡,三头孔雀。前者七段,后者八段,也就是说,这是两位七段修复师和三位八段修复师。
看见这样的配置,苏进电光火石之间就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文物协会长老议会!
文物协会最高的管理组织,他们每人负责两个门类的文物,遇到事光整体的重大事件时,也由他们进行决议投票,最终采取多数人的意见。
他们就是文物协会的管理者,货真价实掌握实权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