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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进独自一人走在蓝天福利院里,福利院的食堂刚刚到货,李院长忙着清点收货去了。
福利院人口实在太少,这样的事情也需要李院长亲自来,每天忙上忙下,各种琐碎事情多得不行。
苏进本来也想去帮忙的,但是被李院长坚决地赶走了。
她用非常温煦而湿润的眼神看着他,说:“这是你的家,难得回来就应该好好休息。再说你不是要帮福利院出修房子的方案吗?正好可以到处走走看看。”
她笑了两声,显然仍然不认为苏进真的能把方案做出来。
毕竟当初录取通知书是寄到福利院来,是她收的。苏进考上的是什么专业,她非常清楚,跟建筑之类的差得可是太远了。
但苏进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也对。
他是抽空回来的,不可能在这里久留。这份修葺改建方案,当然是出得越早越好。
他爽快地答应,李院长踮起脚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一瞬间她的笑容跟苏进回忆中的某些东西重叠了。
现在这种感觉还在继续。
蓝天福利院跟苏进小时候呆的那座不太一样,所在城市、建筑格局、建筑风格全都不同。
但是,院里却有某种东西是共通的,它们不断唤起他的两段回忆,让它们相互交错,恍然间有了一些如置梦中的感觉。
苏进向来都是个工作狂,这次主动对李院长说要帮她出修葺福利院的方案,这时候也是背着各种工具出来的,按理说,他应该马上进入工作状态,完全投入进去。
但现在,他漫步走在院里,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完全地沉浸在那种如梦如雾又如电的情境里。
他走到其中一幢小二楼外面,从窗外往里看。
刚刚接近,一阵强烈的喧闹声突如其来地爆发了出来。一开始是扯着嗓子的哭号,接着各种尖叫声、拍桌子砸凳子的声音、敲击墙壁的声音加入了进去,越来越响亮,仿佛要把人卷进那种狂躁的情绪里去。
苏进皱了皱眉,走到窗外。
小二楼里所有的房间全部都是单间,一眼就能看见全部。
这个房间被布置成教室的样子,大约二十多个孩子坐在里面。
只有大概三分之一的孩子老实坐在座位上,剩下的孩子全部都像发了癫一样的玩闹着。
有的在一个人抽疯,有的三五成群地打打闹闹,还有两个在比赛尖叫。教室里有一个老师看管大家,她安抚了这边,另一边又闹了起来,无休无止。她就像个救火队员一样四处奔跑,忙得焦头烂额,却毫无办法。
苏进的目光从教室里这些孩子身上扫过,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会被送到福利院来的孩子里,像他这样完好无损智力正常的非常少。
他们多半都是被父母遗弃的,相当一部分都有着智力或者肢体上的先天或后天缺陷。
譬如靠墙的那个孩子,脸上延伸出去大片的烫伤,长得非常可怕,应该是没被照顾好毁了容,然后被父母遗弃送到这里的。
再譬如他不远处的另一个稍微安静一些的孩子,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呆滞的眼神看着桌上五颜六色的塑料方块,一动也不动,多半就是自闭症。
身有缺陷而能如常长大的孩子本来就相对比较少见,更何况是在这样的环境里。
一直以来,福利院都有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就是人手太少了。
譬如这样一间教室,一个老师要管二十多个孩子,其中一半以上的都有缺陷,另一半也因为长期处于这种环境而产生了心理疾病。
这种心理疾病一开始可能比较轻微,只要好好照顾疏导就能恢复正常。
但是在这里,哪有那么多人关注你,时常照顾你的情绪?
一对父母两个人管一个孩子都有可能出问题,何况一个老师管二十多个孩子?
没人会管你的。
李院长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苏进记忆中他小时候那家福利院那位姓孙的院长也是,但福利院存在的是现实问题,很难解决。
当然,如果有更多的关注、更多的资金注入、更多的人手可能会比较好办,但双程县只是一个小城市,能有李院长这样的人开这样一家儿童福利院已经不错了,想要奢望更多的事情,基本不可能。
这间教室里现在发生的事情,只是一次小小的爆发而已。通常来说,再过一会儿,就会有其他老师来帮忙,用各种手段安抚学生,把事情平息下去。
但是这只是治标,一段时间之后,这样的状况会再次爆发,不在这间教室,就在另一间。
苏进从小到大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他自己也是,原身也是。
身为福利院里的难得身体健康、智力比一般人更高的孩子,更小的时候,他们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懵然无知;长大一点之后,他们开始学着老师的样子去安抚自己的同伴。
孩子们互相安慰,会让来访参观的一些领导或者大人感觉好笑或者欣慰,但是,他们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教室里喧闹不休,苏进站在窗外静静旁观,没有像以前在院里时一样赶着去帮忙。
这一刻,他像是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的他,如旁观者一样站在这里;另一半的他,则仍然身处在教室里,如风浪中飘摇的小舟一样,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就像李院长说的一样,福利院里的孩子能够考出去、考上好大学的并不多。
但是他也好,原身也好,会在这种条件下尽全力地学习,怀抱的就是对未来如星火般的小小希望。
只要我更努力一点,我就能离开这里,就能挣脱出来了!
但是,他真的离开了吗?真的挣脱了吗?
他心里始终都有一块留在了这里,他心里始终都有一块小小的、冰冷的区域,让他行走于世间,却仿佛旁观者一样,永远不能融入进去。
他是这样,作为原身的苏进……也是这样。
苏进自从来到这里以后,很少去想原身的事情,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莫明产生了一种共鸣感。
好像两个世界的他在此时站在了一起,同样隔着窗户,看着这些孩子,看着过去的自己一样。
终于有老师听见动静,赶过来帮忙了。
他们冲进教室,熟练地判断出孩子们失控的根源,把孩子们一群群地隔离开来。
那个自闭症的孩子被有些粗暴地拉了起来,推到一边。
她茫然无知地抬头,跟随老师的指令行动,脸上流露出的,始终都是一样的麻木与与世隔绝。
不过,动作虽然有点不够细致,但孩子们情绪却迅速有效地得到了控制。
没一会儿,教室里就渐渐安静了下来,原先的那名老师松了口气,向其他老师道谢。
其他老师也是临时放下自己的事情赶过来的,这时警报解决,他们一边摆着手,一边赶紧往外走。
其中一名五十多岁的中年女性老师一抬头,目光与苏进的相接触。
她迅速就是一愣,快步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他,问道:“苏进?”
苏进心情复杂地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叫道:“苏妈妈。”
这位是蓝天福利院里从小照顾苏进长大的“妈妈”,也是他们这一批孩子的“母亲”。
苏进姓氏里的“苏”字,就是跟着她取的。
苏进对岳云霖有血脉上的牵系,有发自本能的亲切感,但是对于原身来说,真正记忆里的“母亲”,却只有眼前这个人。
苏佳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