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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月色不错,清冷的光辉倾泻而下,将整座城市照的有如白昼。
不过,这一切都与水镜月无关。
水镜月在一座石窟里。带她来的那两个巫师告诉她说着石窟是一日天降神雷,劈出来的。她想着那雷劈山还特地留了遮阳挡雨的,绕着弯从山侧开了个洞门,实在难得,果然是神雷。
这洞室狭窄曲长,仅容一人通过,海言那个体型进来了转个弯估计都有难度。听说这石窟拐了七千七百七十七道弯,倒也的确挺像是天雷的形态的。
石窟里十分的昏暗,只角落里放着一只长明灯,如茫茫黑夜中的一星萤火。不过,说实话,这豆大的光点,或许也有些多余。
因为,这里只水镜月一人。她此刻白巾遮目,有没有光有何分别?
最初的那两日,这里本还有一个陪她说话的。那是一个和尚,也是一个画师。在这石窟里对着一盏长明灯画了十年的佛像,好容易转了一道弯,却是瞎了。
和尚画师给水镜月讲了一日什罗教的神话故事,又讲了一日画壁画的技法,便飘然远去了。
他说他要去旅行,给自己找个埋骨之地。
那一整日,水镜月都免不了想起那个和尚画师,偶尔还会冒出一个念头——
他这一生,算不算一场空呢?
他留下了这许多精美的壁画,可是,无人知晓他的名字。
唔,她想起,她也没能问他叫什么名字。
她胡乱的想着,笔下的神明不由的就成了那和尚画师的模样——也不知她是如何“看到”他的相貌的。
这里没有日升月落,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若不是每日晚间一次的送餐,一心画着壁画,当真会忘了今夕何夕。
所以,当水镜月听见脚步声传来之时,不由微怔,感觉今日的时间是不是过得略快了些——送饭的那位护法走了有两个时辰吗?
脚步声停在一丈远的地方,来人开口叫了她的名字:“月姑娘。”
她拿画笔的手微顿,有些吃惊——这声音有些陌生,很多年没听到了。可时隔多年,她还是听出来了。
不念。
她没想到他会来。
她知道他有多讨厌她,不对,应该是恨她。
他是她见过的最毒舌最尖酸刻薄的和尚,当然,只是针对她一人而已。
他能对她做出的唯一一件好事,估计就是在她死了之后,给她念往生咒。
不念每次见到她,都是扭头就走,嫌弃她跟嫌弃苍蝇似的,仿若跟她呼吸同一室的空气都玷污了他那颗向佛的虔心。
她也很有自知之明,有事无事都不会找他。
所以,虽然她在看到那盏长明灯的时候,心中的想法就已经确定了七八分。但不念出现在这里,她还是十分惊讶的。
他不仅来了,还十分平静的叫了她的名字。她感觉这会儿真有天雷落地了。
水镜月拿着画笔,单手执了佛礼,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不念大师。”
不念拿起地上的那盏长明灯,照着那些壁画,仔细的看了起来。水镜月等了会儿,见他沉默,耸了耸肩,继续画壁画。
良久,不念端着长明灯往回走,看着一幅幅壁画之上神明的眼睛,终于再次开口,“你擅自改了壁画。”
水镜月笔下未停,道:“之前在这里画壁画的和尚跟我说,神明的眼睛要留给教主亲自来点。他还告诉我说,什罗教神殿里神明的眼睛是看不得的,若是不小心瞧了一眼,神明晚上就会来夺走你和你身边人的眼睛。阿月想请教大师,哪里的神明会如此霸道不讲理?”
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偏头朝向不念的方向,语气似是在质问一般。可不念听了之后,却没什么反应,似乎丝毫不在意她话里的锋芒。
不念放下了长明灯,转过身来,看了她良久,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这副模样的不念,还是难得一见的。水镜月也不催他,乐得看他纠结。
半晌,不念那薄唇动了几次,终于发出点儿声来,却是比平日里的声音要低些,“月姑娘,贫僧有句话想问你。”
水镜月点了点头,“但问无妨。”
不念似是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不知月姑娘,是如何看待贫僧的?”
“砰!”
水镜月这回着实被吓得不轻,手中的画笔都不小心落地了。
“抱歉,手滑了。”她“呵呵”的讪笑几声,蹲下去捡画笔,心道——今晚还真是有够刺激的。
话已经说出口了,不念似是没什么顾忌的了,继续说道:“贫僧对月姑娘如何,贫僧自是知道,姑娘也明白。贫僧入空门二十载,唯独对姑娘动了嗔念。贫僧此刻虽与姑娘平静的说着话,心中实仍在盼望着姑娘早登极乐。贫僧对姑娘如此,姑娘怨恨与我,也是应当的。”
水镜月听完他这番话,很是平静。虽然他说他此刻在诅咒她下一刻就死掉,但他对她如此心平气和——至少表面上是——的说着心里话,她还是有几分感动的。
她此刻对着不念,突然想起了她那个在灵隐寺的和尚老师。倒不是因为不念也是和尚的缘故,而是因为她想起了每次明心给她解惑之时看她的眼神——
她觉着,此刻不念看她的眼神,大抵那时候自己看明心的眼神有些像。
所以,每次她问明心问题的时候,大和尚的心情原来是这样的吗?
她觉得有些冷,不由得甩了甩脑袋,终于把思绪从那个胖乎乎的笑面佛陀转到眼前这个清瘦的和尚上来。
说实在的,她不明白不念此行的目的。他一向不喜她,怎么会在意她是如何看待他的?
不过,他既问了,她自然也没什么不能回答的。
她手中拿着画笔,正对着不念,在长明灯昏暗的灯光之中,淡淡的笑了一下,认真道:“我从没恨过你。”
她说着,不知为何,笑意更深了几分,补充了一句,道:“我也从没恨过苍烬。”
她说完,拿着调色板上了一旁的梯子,开始画顶部的星辰大海。
不念呆愣了半晌,仰头看她,一张略薄情的脸带着几分不解,竟有几分可爱,“为何?”
水镜月没有回头,继续画着壁画,反问了一句:“苍烬那般对我,是因了我这双重瞳,因了那一句‘重瞳乱世’的预言。可阿月不大明白,不念大师恨着阿月,是因了什么缘故呢?”
水镜月这话问出口,不念的眼神瞬间变了,双目赤红的瞪着她,低低的声音仿若地狱的诅咒一般:“因为,你毁了他。”
水镜月停了笔,有些不解,问道:“你说的‘他’,是谁?”
不念闭上眼睛,咬着牙,拿起脖子上的佛珠念着佛号。
水镜月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巫谷主?什罗教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