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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旨意下去,没有在京城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还有什么比景王造反更为震惊的呢?
皇帝已经饶过景王一次,这一次皇帝赐死景王,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这赐死圣旨来的太快,众人几乎反应不过来。
而带着这道旨意去宗正寺的,是太子郁瑄。
宗正寺的一间牢房,景王坐在席子上,衣衫凌乱,精神颓靡。因为是牢房,地处阴暗、潮湿,所以点着火把,却是驱不散周围的霉气。如今他已经是庶人,戴罪之身,所以没有一个人再对他恭恭敬敬,一个个面露嘲讽。两边的人,严格看守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
景王低低一笑:“陛下派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立刻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郁瑄摆摆手,狱卒打开牢门,然后全部下去了。两个小内侍被留在牢门外,手中拿着托盘,上面放着酒杯和酒壶。
“三弟果然料事如神。”郁瑄一身锦衣华服,上面是精致的纹路,就连袖口的云纹都是金线绣成,还缀着细小的珠子。
他挥挥手,又有两个内侍搬来一张桌子和两张凳子,又摆上酒菜,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郁瑄一拂袖子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三弟请。”
他脸上仍旧是温和的笑容,亲自给景王斟满一杯酒:“三弟一向锦衣玉食,只怕没有受过这种苦。不过没关系,反正三弟也只委屈这一回而已。”
两人难得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处说话,景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是陛下派你来为我践行的?”
“父皇说,他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给你留个全尸。”
“呵。”景王笑了一声,“是啊,他果然是对我仁至义尽了。二哥,你现在一定很高兴罢?”
郁瑄也呡了一口酒:“说不上高兴不高兴,你我兄弟斗了这许多年,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所以,你就如此等不及,这就来送我了。”
郁瑄摇摇头:“不是我急着要你的命,是父皇。上次,父皇将你幽禁在王府,你都能逃出去,策划谋反之事,可见三弟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未免夜长梦多,父皇只能狠狠心了。三弟,是你做错了,可不要怨恨父皇。”
景王垂首,一边斟酒一边道:“成王败寇,事到如今,我彻底认输了。不过你以为你这就赢了吗,陛下特地让你来送我,你不明白他的用意吗?”
景王手一顿,旋即淡淡道:“我心中有数。”这是皇帝给他最后的警告,最后的机会。
景王长叹一声:“二哥,我输了,你也输了,我们都是父皇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郁瑄扯扯唇角。
景王自嘲的笑笑:“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他和普通人家的父亲一样疼爱我,后来我才知道,我想错了,他先是帝王,才是父亲。我朝国号为‘景’,可是他在分封诸王的时候,给了我‘景’这个封号,那时候我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失望。当初我也以为,他封我为景王,是在暗示众人,他属意我登上皇位,为此,我不知道受到了多少人的忌惮,就连废太子,也是第一个将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陛下的确真心宠爱过我,可同时我也是他用来制衡、对付太子的棋子。我们在一边明争暗斗,自以为很聪明,其实陛下什么都知道。眼看着我们之间的斗争愈演愈烈,他转而就要扶持安王。如今他开始收网了,我于他而言也没什么用了。说实话,后来,每每听到有人唤我‘景王殿下’,我都觉得可笑。”
默了默,郁瑄放下酒杯:“父皇老了,他必须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为大景江山解决后顾之忧。你活着,大景江山就会内乱不断。”
景王嗤笑:“你不也一样吗?你现在定在想着如何登基罢?可惜,陛下还活的好好地,你安排在他身边的人,只怕暴露了身份。敢弑君,你觉得父皇还能容忍你多久?”
两人相视,少倾都笑了。郁瑄挑眉:“大不了和你一样,殊死一搏了。”
“二哥这话可是说早了,陛下都说了,你比我还要狡猾,怎么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更何况——”景王意味深长道,“你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女诸葛吗?”
提起沈妤,郁瑄脸上的笑容消褪:“她的确很聪明,是我见过的最聪慧也最无法掌握的女子。”
景王碰了碰他的酒杯:“那我就提前祝你抱得美人归了。”
郁瑄意味不明的轻嗤一声,将剩余的酒一口饮尽。
“三弟,其实我今天来,是为你解惑的。”
景王眸色深深:“什么?”
“三弟不想知道,一向那么宠爱你的父皇,为何突然厌恶了你?”
景王心头一震:“你说什么?”
郁瑄气定神闲道:“三弟既然要上路了,可不能做个糊涂鬼,这个秘密在我心里藏了许久,我自然要分享给你。”
景王死死捏着酒杯,冷笑连连:“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不能听的。”
“也罢,我这就告诉你。”郁瑄站起身,手中还拿着酒杯,俯视着他,目光充满怜悯,“因为父皇笃定,你窥探帝心,暗自追踪帝王不堪的秘密。你早就知道他和太后暗中苟且,生下了陆行舟,所以大费周章,将与太后容貌相似的阮昭容送进他的后宫,利用阮昭容吹枕边风,陷害废太子。他之所以不拆穿你,一是他也要废了废太子,二则,你还可与我抗衡。父皇极力隐藏的污点被你这个做儿子的发现了,你说他不厌恶你厌恶谁?”
景王眉头紧锁,猛然站起身:“胡说八道,我明明今天才知道陆行舟的人身份——不对!”
他先是怔住,然后恍然大悟:“是你,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是你诱导陛下,让他以为是我在查他和太后的腌臜事,让他误以为阮昭容是我送进宫的!郁瑄啊郁瑄,我真是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你太会算计了,太会装模作样!”
郁瑄眉梢微动,笑道:“是我做的。可是争夺皇位,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没有是非善恶,只有成王败寇,你被我算计,是你太愚蠢。所以,你怪不到我身上。”
景王只觉得有一把火在胸腔烈烈燃烧,他的五脏六腑一寸寸化为灰烬,说不出的疼痛。良久,他就像被苍鹰掐住了脖子,声音沙哑大笑起来,笑声十分仓惶。
“好啊,真好。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了罢。”
郁瑄淡淡一笑:“三弟太着急了,有舞阳公主在一天,你就能活一天,说不定何时就能东山再起呢。可惜,啧啧……”
如果不是皇帝快死了,他以为郁瑄要马上登基,也不会这么急着行动。景王现在很后悔,可是已经晚了,舞阳公主也保不住他。
郁瑄又道:“舞阳公主回不回慕容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沈妤不会放过她。”
景王闭上眼睛:“她的死活与我无关。”
“三弟还真是绝情。”郁瑄挥挥手,又有内侍拿进来新的酒壶和酒杯。他亲手接过,斟满一杯,递给景王,“最后一杯酒,三弟请罢。”
景王明白,这是真正的送别酒了。
本以为他不惧生死,可是当他看到眼前的酒杯时,还是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
少倾,他垂眸笑道:“二哥多多保重,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说完,他看着郁瑄,抬起手将毒酒一饮而尽。
景王丢下手中的酒杯,拱手施了一礼,转身出了牢房,衣袍拂过,只留下灰尘在空中飘浮。
*
沈妤与严卉颐辞别,随着沈妘回太子府,看过了舒姐儿和庭哥儿,沈妤便告辞了。
回侯府的路上,看到许多大臣和官眷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因为景王造反,闹得人人自危,惶惶不安,城门关闭,满大街都是巡逻的士兵,平民百姓怕惹上事,也赶紧跑回家了。
沈妤掀开帘子:“停车。”
苏叶道:“姑娘,怎么了?”
“舞阳公主呢?”
“元骁已经去查了。”
正说着,元骁赶来了,苏叶立刻下了马车。
少倾,苏叶回来,对沈妤耳语了一番。
沈妤轻轻勾起唇角:“正愁找不到她呢,现在倒是巧了。”
苏叶会意,对元骁道:“都安排好了吗?”
元骁在外面道:“郡主放心就是。”
慌乱的街道上,不少车轿急匆匆的赶路,少不得要被士兵盘查一番。当看到沈家的马车时,纷纷避让,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
马车快而稳的行驶着,不知过了多久,已是云霞普照,绚丽耀眼,而此时马车已经到了人烟稀少之处。
马车很快就停下了,沈妤掀开帘子,扬声道:“怎么,公主不好好想想如何为景王报仇,这是要去哪里?”
前面,正是一队车马,最显眼的就是那顶华丽的轿子。
不用沈妤吩咐,就有一群人将前面的车马围住,沈妤也下了马车,很快就听到气急败坏的声音:“沈妤——”
沈妤笑看着前方,正是一身华服,容颜娇媚的舞阳公主,只不过因为她尖锐的表情,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你来干什么!”她大声道。
沈妤盈盈浅笑:“听说公主要走,我特来送行。”
舞阳公主指指周围的护卫,怒目圆睁:“这是你说的送行?”
“是啊,送你到黄泉路,不也是送行吗?”沈妤上前几步,苏叶保护着她,“你和景王是恩爱夫妻,自然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也不枉你千里迢迢来大景嫁给他,作为表妹,我必须成全你。”
舞阳公主这下慌了,她退后一步,色厉内荏道:“沈妤,你不敢!我是慕容国的公主,你不敢杀我的。否则,我父皇也不会放过你!”
沈妤云淡风轻道:“哦,你看我敢不敢。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你在舅舅心里什么地位,还用我挑明吗?”
“沈妤——”舞阳公主恶狠狠道,“你真是胆大包天,区区一个臣女,敢对我动手,你——”
“我一向胆子很大。”沈妤轻轻柔柔的打断,“实话与你说,我身后背了不少人命,比你身份高贵的不是没有,一个不受皇帝宠爱、又做了不少错事的公主,我为什么不敢杀?”
“你,你……”舞阳公主花容失色,大声道,“那些小姑娘的命你不要了?”
沈妤笑道:“你是想用那些小姑娘的命换你这条命?那你就想错了,那个地方,我已经派人查到了。现在,你该赔的是冯姑娘那条命。”
因为恐慌,舞阳公主失声尖叫起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啊。”
保护舞阳公主的护卫,立刻拔出刀剑。元骁挥挥手,很快,两方就厮杀起来。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霞越发绚丽,艳丽的红云,如火烧一般,更像一片鲜血,慢慢的流泻下来,染红了脚底这片土地。
耳边是刀剑碰撞的铮铮声,一声声惨叫也此起彼伏的传来。沈妤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天空。
过了许久,终于归于平静,元骁身上满是别人的鲜血:“郡主,舞阳公主……”
沈妤转过目光,便看到舞阳公主身体颤抖被人捆绑住了。她一双眼睛充满愤恨,瞪着沈妤,口中骂骂咧咧:“沈妤,你快放了我,不然我母亲和二哥知道了,不会饶了你!”
“沈妤,你听到没有,放了我!”
“沈妤,你不得好死,你这个贱人……”
“……”
无论她如何大喊大叫,沈妤都无动于衷。她身体无力的蜷缩起来:“沈妤,你放了我,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我给你机会,你别不知好歹。放了我,我就再也不为难你了。”
沈妤不耐烦道:“好吵。”
元骁心领神会,走过去,捏起舞阳公主的下巴,割下了她的舌头。鲜血立刻流下来,她痛的在地上打滚。
沈妤穿着一身淡雅衣裙,脚下是白色绣海棠的绣鞋,鞋尖上粉色的珍珠一下下颤动。她行至舞阳公主面前,怜悯的叹道:“同为女子,我也不想这么对你,但是你却变本加厉,做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既如此,我为何还要对你心慈手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你报应,你得受着,与人无尤。”
舞阳公主呜呜咽咽,不断摇头,眼中的恨意被乞求取代。
沈妤俯身挑起她细腻尖巧的下巴:“可惜了这副花容月貌,却有一副蛇蝎心肠。”
说完,她站起身,面色变得冰冷:“动手罢。”
几声惨叫过后,舞阳公主晕厥了过去,她的手筋脚筋被挑断了,就像干枯的草往下垂着。
元骁来请示她,沈妤想了想道:“送去南风馆罢,冯姑娘死前受过什么折磨,她也一样。”
“属下这就去办。”元骁道。
回到了侯府,天快黑了。沈妤去宁心堂见了太夫人,只说是多在太子府待了一会,这才回来晚了。
太夫人仍是不放心,仔细询问了宫里发生的事,沈妤捡要紧的告诉了她。
太夫人看沈妤没有伤到,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下了,又赶紧催促她用饭好回去歇着。
沈明洹也担惊受怕了一回,去青玉阁看她,免不了又是一通抱怨。沈妤好不容易才安抚了他受伤的心灵,答应再给他做身衣服,他才回去。
两日后,沈妤刚起身,苏叶就告诉她一个消息。
南风馆走水了。
当然,那些小倌倌逃出去了,舞阳公主和老鸨龟公葬身火海。
沈妤任由紫菀和云苓服侍她穿衣:“哦,怎么会走水,官府派人去查了吗?”
苏叶道:“是有人‘蓄意纵火’。南风馆的老鸨和龟公,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无辜的男子,甚至是十几岁的小男孩,只要他们看上,就会抢回来,逼着人家做小倌,供那些富家子弟亵玩,但凡是敢不从命的,就会用各种刑罚折磨,不知道南风馆的后院埋了多少尸骨呢。所以,官府的人觉得,这是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