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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像一场游戏,主次分明,顾晓曼觉得时至今日,她输得一败涂地。
自从升入高中以来,每一位班主任都再三强调早恋的危害,强调男女同学要注意保持距离,顾晓曼的确很刻意地保持了一段距离,但在这个范围内还是能看见陈亦川。
有时候她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他真的一点也不完美,而且还有很多缺点,他自命不凡,骄傲自大,盛气凌人,吊儿郎当她可以想出很多类似的词。
可他依然站得很高,离她很远,仿佛立在一座神殿中。神殿的台阶由她砌成,她每走一步都宛如朝圣。
从高二到高三,从冬至到夏末,她的情绪反复无常都与他有关,她害怕他知道,又害怕他不知道,更害怕他假装不知道。
像是在麦田中埋下了一颗种子,等待时日久长的开花结果。
花朵尚未抽穗拔苗,就被突如其来的烈日晒成了枯草。
顾晓曼握着一面小镜子,趴在课桌上开口道:“我说错话了,我很后悔。”
“你和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吗,”夏林希忍不住问,“为什么我觉得全班都知道了?”
夏林希的前排坐着两个男生,其中一位正是化学课代表,名叫高沉,高沉人如其名,长得很高大,性格很沉默,平时也不怎么说话。
但是这一次,他缓慢转过头,解释了一句:“顾晓曼说完话,陈亦川就重复了一遍,顾晓曼声音不大,陈亦川嗓门很大。”
他的同桌也补充道:“真不知道陈亦川是怎么想的,这种事还要抖出来,搞得全班都听见了。”
高沉接话道:“已经这样了,只能盼着没人告老师。”
班上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也有一部分正在早读,交谈声和背书声混杂在一起,渐渐盖过了不久前的寂静。
窗帘遮挡着阳光,随风来回飘荡,坐在窗边的陈亦川捧着一本书,扯了前排的同学聊天,他们聊得开心,不时发出笑声。
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
与之相反的是,夏林希这一边,弥漫着一种悲伤的氛围,前排两个男生不言不语,仿佛都在埋头学习,而顾晓曼趴在桌子上,胳膊挡住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没过多久,夏林希听到她抽了一下鼻子。
夏林希立刻说:“你别哭。”
她从书包里拿出手帕纸,抽了几张递给顾晓曼,顾晓曼没有抬头来接,依然如故地趴在原位。
夏林希便道:“好吧,你哭好了再起来。”
她想说掉眼泪不值得,又觉得自己不是局内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除此以外,她也很想知道,顾晓曼刚才到底和陈亦川说了什么,以至于陈亦川重复完毕后,全班都鸦雀无声。
早读课过去了一半,值日生也返回了教室,蒋正寒拎着洗过的拖把,又将拖把放到了门后边,然后顺手擦了个黑板。
等他回到自己的位置,顾晓曼已经哭完了。
夏林希低头背书,没有安慰她的同桌,刚好在这个时候,蒋正寒的铅笔掉到了前排,夏林希弯腰帮他捡起来,重新将笔递给他。
蒋正寒拿了笔,指尖碰到了她,夏林希略微一愣,感到手指发麻。
这种触感只是一瞬,下一秒她开始思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经反应,现在也不是天干物燥的秋季,应该不会有静电,所以为什么手指会麻,这并不符合科学道理。
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就要用情感来说明,夏林希侧过脸望向顾晓曼,仿佛看到了将来的自己。
顾晓曼抽泣两声,余音未尽。
她道:“你帮蒋正寒捡笔,也不说句话安慰我。”
声音很轻,只有夏林希听见了。
夏林希想,这大概就是陈亦川和顾晓曼的区别,前者不会顾及别人的面子,表白的话也能让全班听见。
“我担心我也说错话。”夏林希解释道。
她合上笔记本,出声问顾晓曼:“你哭完感觉好点了吗?”
“一点都不好,反而更难受了,”顾晓曼回答,“我就是个傻子。”
夏林希绞尽脑汁,安慰了一句:“你不是傻子,你只是聪明的不明显。”
顾晓曼眨了眨眼睛,泪水又一次滚了下来。
夏林希见不得女孩子哭,她自己不怎么掉眼泪,于是很心疼那些会哭的姑娘,但她很少安慰别人,在这方面几乎没有经验。
她心里其实认为,陈亦川是罪魁祸首,也是始作俑者,但是平心而论,这件事也与他无关。
是啊,喜欢一个人,这是自己的事,和别人没有关系。告白以后,他高兴也好,尴尬也好,不在意也好,才都是他的事。
夏林希摸了摸顾晓曼的脑袋,继续安慰她:“过几天大家都忘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的,过几天我就是全班的笑柄。”顾晓曼道。
后排的张怀武不明所以。他刚才和蒋正寒一起,站在走廊外打扫卫生,两个人还去了一趟洗手池,清洗抹布和拖把,所以并不清楚教室里发生了什么。
乍一听到顾晓曼的话,张怀武还以为她们在开玩笑,于是也接了一句:“顾晓曼你别说,依我看呐,你现在就是全班的笑柄。”
他自以为乐地哈哈哈道:“你看你的桌子上,豆浆都洒在包子里了,这还怎么吃啊?”
蒋正寒拍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出声,但是张怀武愣了一下后,还是自顾自地问:“你们刚刚在讲什么呢,怎么不带上我和正哥?”
话音未落,班上又响起一片“哇哦”的惊呼声。
呼声最大的人,正是陈亦川,他坐在角落里,又忽然站起来,整个人一反常态,竟然带头鼓掌。
时莹回来了。
时莹是本班的优等生之一,常年位居前五名,前段时间由于发低烧,请了一个礼拜的病假,这次重返班级,何老师都陪着她一起进门。
她的座位空了很久,不过每天都有人帮她收拾,前后左右都在等她回来,正应了那句望眼欲穿。
时莹不太高,但是长相甜美,性格也很好,和她交往过的人,很难不喜欢她。
班上男生称呼她为“女神”,大部分人都觉得她当之无愧。
夏林希和她不熟,也没怎么说过话,所以没看多久,就收回了目光。
她觉得自己和时莹就好像两条平行线,横亘在同一个空间中,两个人没有相交的那一刻。
直到这一天下午。
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学校临时召开了一场保送生交流会,高三年级的教导主任,还有各个班级的班主任,尖子班的月考前三名,普通班的月考第一名,全都被广播通知去了一楼的会议室。
夏林希自然是其中之一。
彼时他们还在上自习课,广播响过以后,夏林希带上了纸和笔,收拾一番就出了门。陈亦川和孟之行在她之前离开,于是她一个人走在后面。
路过二楼开水房时,她听到有人求救。
声音很细弱,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而在开水房内,时莹的几个水杯都滚在了地上,她一个人蜷在角落里,额头上满是冷汗。
之所以有这么多水杯,是因为她下来的时候,主动帮别人打水。
整个走廊寂静无声,高三年级的同学都在自习,时莹坐在这样一个墙角里,像是被全世界所抛弃。
她脸色煞白,嘴唇一片干冷。
夏林希道:“你等一下,我马上去找班主任。”
时莹抬头,眼中泪光闪烁:“我想去医务室”
她的确是虚弱极了,原本不应该出现在学校里,更应该躺在她的病床上。
时莹道:“我上个礼拜动过手术,今天拆完线了。”
夏林希心想,她怎么不多休息一段时间,就赶着回学校了。
医务室坐落在高三教学楼的一楼位置,由于高三学生的情绪不怎么稳定,也经常有一些小病小痛,医务室里就常备了各种药品,以及两位符合医师资格的外科医生。
夏林希把时莹扶到医务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会议开始了十分钟,她才跑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有一个后门,她进门以后直奔班主任,何老师刚想问她为什么迟到,就听她开口说:“时莹在医务室,医生让我找班主任,请老师联系她的家长。”
何老师听完,匆匆出门打电话,一边赶往校医室。
会议室里开了空调,冷气十足,皮椅上也很凉,夏林希坐下来不久,把裙摆往前拉了拉,以求能遮住膝盖。
窗帘把阳光捂得严严实实,室内开了一盏水晶吊灯,灯光正下方坐着教导主任,以及学校的党.委副书记。
夏林希的左边是陈亦川,右边是孟之行,他们三个作为尖子班月考前三名,座位都比普通班的同学靠前。
她坐下来不久之后,陈亦川忽然问道:“我刚刚听你说了时莹,她怎么了?”
夏林希回答:“我不太清楚。”
一旁的孟之行也道:“你问她干什么,她又不是医生。”
陈亦川哂笑一声,抬头看向前方的幻灯片,教导主任亲自动手,为同学们讲解保送的流程,而陈亦川一边记着潦草的笔记,一边非常随意地开口:“如果我是你,我会回去陪着时莹,而不是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听这种无聊的学生老师交流会。”
夏林希记笔记的手一顿,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她保持沉默,没有接话。
反倒是孟之行扯了一下衬衫,坐直了身体道:“哎,陈亦川,这话真不像你说出来的我以为你会说,这种交流会对学生特别重要,我们应该坐在这里认真听讲。”
言罢,孟之行还点了点头,算是对自己的一个肯定。
陈亦川放下了笔,目光越过夏林希,看向了孟之行:“时莹刚请的病假,没休息几天就来上课,夏林希作为她的好朋友,难道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表示关心?”
夏林希道:“我和时莹是好朋友?这件事我第一次耳闻。”
她说这句话,自以为是忠于事实。
教导主任切换了一张幻灯片,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一谈到北大清华,想不严肃都难。
夏林希一手撑腮,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另一只手就像机械手一样,下意识地摘录笔记,她本以为自己会像这样,百无聊赖地坐个三十分钟,却发现陈亦川一直坐在原位不动。
隔了片刻,陈亦川笑了笑道:“抱歉,我刚才说错了。”
夏林希不解其意:“什么说错了?”
陈亦川翘起二郎腿,心不在焉道:“我刚才不是说,时莹是你的好朋友么?我说错了,我仔细想了想,你根本没有朋友,全班无论男生女生,没人想和你做朋友。”
夏林希脸色微变。
陈亦川继续道:“冷漠、自私、只顾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辅导题,所谓‘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指的就是你这种人。”
他有意避开时莹的话题,于是转而问道:“班上同学聚会,你来过几次?你哪次不是窝在家里学习?我从小学到高中,就没见过你这种人。”
夏林希合上笔记本,将圆珠笔扔到了一旁。
孟之行呼吸一顿,几乎以为他们两个要当场打起来。
然而夏林希没有动手,语气也没什么变化:“我是这种人,那又怎么样?”
她反问道:“你觉得自己很优秀吗?”
陈亦川回答:“总比你好一点。”
“好在哪里?”夏林希接着问,“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你不觉得冷吗?”
陈亦川接了一句:“你说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是因为你自己站得太低。”
夏林希觉得很烦躁,她忍不住讽刺道:“我站在凡人的最低点,你站在圣人的最高处,你俯视的时候还能看见我,我真是荣幸。”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陈亦川搬起皮椅,往前挪了半寸,“你说这话,是因为心虚么,强行往我身上添加主观臆断,你有完没完?”
“我倒想反问你一句,你有完没完?”夏林希偏过头看他,“你了解事情的经过吗,到底是谁在主观臆断?”
陈亦川漫不经心,用手指骨节敲着桌子:“我怎么不了解事情的经过,我完全可以猜出来,时莹是你的朋友,你不仅不愿意帮她,还急着和她撇清关系,是因为嫉妒她的人缘比你好么?”
夏林希道:“我嫉妒你的脑子里装满了水。”
陈亦川笑了一声道:“你要这么讲,我也没办法。”
他说:“如果有人指出你的缺点,你就摆出这幅态度,那你永远也进步不了。”
夏林希反问:“那你是在指点我,还是在指指点点?”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把时莹送到校医院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凭什么认为自己的假想就是事实?”
孟之行咳了一声,有些紧张道:“你们两个别吵了,老师都在往我们这里看。”
话音未落,教导主任忽然说:“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的那个女学生,让她来讲几句话。”
夏林希站了起来。
教导主任很温和地笑了,他坐在幻灯片之前,按下了遥控键,随即说了一句:“别紧张,你总结一下我们刚才的发言,再加上自己的学习方法,就算给大家收个尾吧。”
夏林希完全不知道他们刚才讲了什么。
她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一时竟然有些头脑空白。
恰在此时,他们隔壁班的第一名,同样是尖子班的第一名,一个穿着短袖而不是校服的男生,站起来答话道:“主任好,我刚刚写了一段结尾词,可以让我代替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