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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皇陵下葬,皇帝二月十六傍晚回到东都,进了宫未回福宁殿,绕后宫往太清楼而来,铭恩始料未及,只能在心中不停向佛祖许愿,眼看途径沉香阁,心中默念,公主今日一定做了好吃的,香味飘到皇上鼻子里,忍不住进去瞧瞧,也未可知。
除了新发的青草香,什么都没有,铭恩失望得来到后苑,又不停许愿,公主常来后苑,这会儿一定要在,因兰太妃殁,处处添几分凄凉,金明池一片空寂,虫鸣鸟叫都不闻,更无一个人影。
来到太清楼,天圣帝一个眼神,铭恩伸出手臂,跟着的人齐齐停了下来,天圣帝独自进了太清楼。
归途中碰到了护送兰太妃灵柩的队伍,说是上圣太后懿旨,让兰太妃速速下葬陪伴先帝,礼见到他眼泪汪汪,哭成了泪人,最守礼的孩子也顾不上礼仪了,抱着他阿兄阿兄喊着。
四年前他回到东都,住入前朝一个破败多年的王府,除去正殿做了修葺,从外面瞧着雕梁画栋,寝殿与后殿都漏雨,庭院中角落里长了杂草,他隐忍渴盼多年,回来后看到如此情景,心里的荒草压抑不住,也跟着疯长。
应邀赴宴,俭太子的伴读都敢出言羞辱他,其余人作壁上观。
无人肯跟他来往,只有礼会常常过来探望,说他的王府清净,求他带着自己到东都闲逛,他十有八/九拒绝,偶尔拗不过出了王府,他对东都陌生,其实是礼给他做向导。
他一直不明白礼为何亲近他,直到册封太子之日,凑巧听到睿与礼的对话,睿问道:“三哥一直疏远大哥,与二哥亲近,难道早就预料到大哥会死,二哥会做太子吗?”
礼摇头:“每次去外祖父家,看到舅父家表兄弟兄友弟恭,我十分羡慕,也想过亲近大哥,可大哥当着父皇的面对我们亲切,背着父皇就换了凶狠的模样,有一次我听到大哥对他的伴读言道,若是没有这几个弟弟,便少了许多威胁,我听得冷汗直流。二哥脸上虽冷淡,每次我去他府里,由着我吃喝玩闹,我爬到树上抓鸟,他便站在树下看书,其实是怕我掉下来。”
睿连连点头:“二哥上次秋猎拔了头筹,大哥眼红,拿箭指着他,二哥转身不慌不忙走了,后背对着大哥的箭,我也觉得二哥是英雄。可是,我母妃说,要离二哥远些,就算册封为太子,他将来也不会继位。”
礼笃定说道:“我不做皇帝,睿也不要做,这皇位只能是二哥的。”
看睿犹豫,便循循善诱:“睿想想啊,我们兄弟四个,大哥何等富贵威风,我们两个锦衣玉食,二哥同样是皇子,出生便送往皇陵,小时候内侍宫人欺负他,将他关进地宫,吓得高烧不退,险些没命,二哥这样苦,我们该对他好些。”
睿瞠目气愤道:“内侍宫人可恶,找出来,一一砍头。”
他隔着树丛远远看着,两位弟弟拉勾郑重约定,不和他争皇位。
冰冷的心中掠过一丝温暖,亲人之间的关爱,原来是这样滋味。
其实他只是懒得去管礼,是以由着他胡闹,他站在树下,只是看书,并不是护着礼,有许多位宫人跟着,就算摔下来,也不会有事。
两位弟弟一场郑重的谈话过后,嬉戏顽闹起来,钻入假山洞,一直爬到了山顶,看着高处两个小小的人影,他心中轻轻一揪,静静移步到假山下,树丛隐了身形,仰头默默看着。
直到宫人们来寻两位小皇子,他方悄然离去。
他从未跟任何人有过身体上的接触,也不会说安慰的话,只任由礼扑在他怀中痛哭,眼泪鼻涕糊在胸前,礼哭得全身颤抖,一边哭一边说道:“父皇没了母妃也没了,只有阿兄了。”
他一手僵硬覆上礼的后背,另一只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该给抚一抚他的头,还是为他擦擦眼泪。
直到礼哭得趴在他怀中睡了过去,方起身命令就地扎营,换了衣衫,来到棺椁旁命令开棺,看一眼兰太妃遗容,七窍中有黑色的血流下,申诉着冤屈。
回到帐中下旨,追封兰妃为懿和皇后,加封礼郡王为礼亲王,并命主持先帝丧葬的山陵使随着礼亲王折返皇陵,安置懿和皇后与先帝合葬。
先谴一支队伍连夜回到东都,命内寺所拘捕兰太妃殿中宫人,为兰太妃开方诊脉的太医,勘验敛尸的尚宫局诸女官,严加查问。
右班都知候在太清楼,听到皇帝脚步声,忙迎出来磕头行礼,皇帝摆摆手坐了,右班都知低头仔细禀报,敛尸时尸身七窍尚未流血,只是面容发青,与心绞痛一般症状,太医并未受人指使,的确未诊出中毒迹象,以忧郁成疾治疗,贴身服侍兰太妃的两位宫女殉主,一切天衣无缝。
右班都知退下后,皇帝挑一本书看,夜半方出。
风清月明,且踱步慢行,前方就是金明池,路过的内寺所巡夜看到帝王,恭敬行礼后侧立道旁,待皇帝通过。
静谧中突然有人喊了起来,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皇帝顿住脚步皱了眉头,带头巡夜的押班心中一凛,多日风平浪静,怎么偏赶上皇上进后宫,就生了事端?忙忙带着队伍跑去救人。
铭恩听到动静也赶了上来,义薄云天护在皇上身前。
皇上说一声多事,绕过他径直往前,铭恩贴身尾随。
昆弥川碧波千顷,君婼在盛夏的夜晚,常常偷偷入水,识得一些水性,被推落水中下意识屏住呼吸,奋力向水面游动,金明池水深达数丈,刚破冰的池水冰凉刺骨,君婼头刚伸出水面,腿部一阵猛烈的抽搐,手臂胡乱拍着水花,又向池底沉了下去。
沉下去的瞬间,朝着岸边大喊一声救命。
失去意识前,听到有人大声喊了起来,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皇帝远远站着,看人被打捞上岸抬脚就走,铭恩叹一口气,也不知人是死是活,近来后宫颇不太平,该做几场法事去去晦气。
落水的女子躺在岸边石凳上,押班弯腰一试鼻息,还活着,再看腹中鼓胀,伸手就要摁到胸前施救,先前喊救人的宫女扑了过来,嚷道:“是沉香阁的君娘子。”
押班手一哆嗦,忙止住了,皇帝的女人,他可不敢碰。
指指那位宫女道:“你来,在娘子胸前大力摁压,吐出腹中呛进去的水,醒过来再送回沉香阁。”
铭恩听得清楚,愣一下跑步追上已走远的皇帝,小声道:“皇上,落水的是君婼公主。”
皇帝嗯一声,脚下未停,铭恩忙道:“公主身份尊贵,无人敢碰,这会儿天气寒冷,若不及时送回阁中,不淹死也冻死了。”
皇帝说声你瞧着办,便大步向前,铭恩声音大了些:“前头兰太妃刚去,公主就落水,说不定两者有些牵连。”
皇帝顿住脚步,铭恩趋前一步:“若是有了人证……”
皇帝转身往池边而来,宫女使劲摁压着君婼胸口,不见有水吐出,惶急看着押班道:“中贵人,是不是不成了?”
押班诚惶诚恐看着去而复返的皇帝,铭恩几步窜到君婼面前,看她衣衫尽湿脸色青紫,忙将手中捧着的龙纹鹤氅覆在她的身上,抬头偷觑一眼皇帝脸色,不辨喜怒,心想,皇上应该不会在意这等小事。
皇帝弯腰看了一眼,说声让开,众人忙忙避让,皇帝伸手一探,揪住君婼衣领,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让她趴伏在另一只手臂上,往高一提,另一手抽出来扶一下,两手抓住脚脖,将她头朝下提了起来,须臾就听哇得一声,君婼吞进腹中的池水,将皇帝一双镶金乌舄吐得湿透。
皇帝皱了皱眉,一脚踏在石凳上,弯腿支住君婼腰身,腾出手打横将她抱起,欲要复放回石凳上,君婼昏睡中伸出手,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袖。
扒开她手,另一只手臂环了上来,紧搂在腰间,脸贴向他胸前蹭了几蹭,与礼扎在他怀中痛哭的姿势一般模样。
愣神间,铭恩在一旁道:“皇上,若不尽快回去换衣,公主只怕要落下病根。”
皇帝抱着她大步前行,怀中的人很轻,蜷着身子,水从发间至额头眉眼蜿蜒而下,淌满青白的脸,较前几次碰面形容更为狼狈。
进了沉香阁,众人犹在昏睡,皇帝将君婼扔到榻上,转身要离去,身后幽幽一声叹息:“不可相信皇帝……”
皇帝顿住脚步回过头去,榻上的人依然昏睡着,哼了几哼接着说道:“礼,听姐姐的话,兰太妃是被皇帝毒死的……”
她,似乎知道些什么?皇帝施施然坐了下来。
采月与摘星从门外冲了进来,冲到榻前慌乱喊着公主,铭恩在门口道:“别只顾着哭,赶紧为公主热汤沐浴后,盖了厚被捂着吧。”
采月先回过神,忙忙吩咐众人烧水,沉香阁内乱成一团,无人瞧见暗影中坐着的皇帝.
铭恩候在门外胡思乱想,皇上不肯走,定是对公主动了恻隐之心,皇上夫妻恩爱指日可待。明年生个可爱的小阿麟给我带着,省得每日在皇上面前战战兢兢。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小时候也不曾可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