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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恩被轰到延和殿后无事可做,听说皇上安好,嘱咐小磨等徒子徒孙小心伺候,老着脸整日泡在沉香阁,既可蹭吃蹭喝,又可瞧见锦绣。
君婼近几日恹恹的,常常趴在榻上发愣,众人也不敢问,摘星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也用不了几口,铭恩倒大饱口福,只是,锦绣对他客气冷淡,令他揪心。
揪心了几日,忍不住当面对锦绣道:“我虽被皇上贬到延和殿,却依然是这宫中的左班都知。”
锦绣听出他言外之意,忙陪笑道:“中贵人误会了,锦绣非是那等趋炎附势之人。”
铭恩定定看着她:“锦绣为何对我冷淡?”
锦绣心中警惕,难不成他真动心了?万万不可,我还指望着三年后出宫嫁人呢,他若仗着权势跟皇上讨我,我这辈子难道嫁一个宦官?想好了实话实说:“之前是为了公主,有意接近中贵人,公主已经严厉斥责过我,公主对中贵人护得紧。”
铭恩暗自叹一口气,自己不男不女的,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念想,可自从见到锦绣,总做一些荒唐梦,梦中自己还是个男人,锦绣是自己的妻子。
锦绣看他垂了眼眸,慌忙道:“中贵人若怪罪,便责罚锦绣。”
铭恩抬头笑笑:“一个阉人也敢痴心妄想,该责罚的,是我才对。”
笑容里落寞凄楚,锦绣心虚低了头,耳边铭恩说道:“锦绣有任何事,尽管对我说,我会竭尽全力。”
说着话起身走了,腰杆挺得前所未有的直,锦绣看着他背影,原来他身形挺高大。
铭恩来不及哀悼自己尚未萌芽的爱情,小磨迎面跑了过来:“师傅,昨夜里皇上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的,早起有些烦躁,下朝后在殿内不停踱步,一个时辰起来踱步十多次了。
铭恩拔腿就要过去,小磨拦住了:“皇上没有召见,师傅贸然前去,皇上这会儿脾气又不太好……”
铭恩点点头,原地转着圈道,“别扰我,我仔细想一想……”一拍额头道,“对了,那香,金猊中的熏香是不是燃尽了?”
小磨说是:“昨夜就燃尽了,皇上就寝前,换了安息香。”
铭恩一溜小跑进到沉香阁去求君婼,君婼听后十分冷淡:“那香用完了?用完可就没了。”
铭恩陪着小心:“公主可能再治?”
君婼凝神细思着摇头:“那日我气极了,回来就将香方撕了,这会儿早忘了,几十种配料,要一一想起来,谈何容易。铭都知不用忧心,皇上英明神武,自己定能战胜噩梦,无需任何人相助。”
铭恩苦着脸:“公主就不觉得皇上可怜?”
君婼一笑:“那是小时候,如今高高在上九五至尊,哪里可怜?”
铭恩哈着腰:“公主,非是皇上无情,只因那枕头……”
君婼挑了双眉:“铭都知再提起枕头,这沉香阁,日后可就别来了。”
铭恩脖子一缩退了出来,瞧见锦绣又是一缩,都快没脖子了,锦绣倒是大方,没事人一般问道:“中贵人有何为难?”
铭恩哀叹一声:“少不得厚着脸皮往福宁殿一趟。”
摇着头昂首挺胸走了,锦绣诧异,这铭都知怎么不哈着腰走路了?就听君婼一声唤,忙忙进去时,君婼正哗啦啦翻着一本书,一边翻一边说:“都看三遍了。”
锦绣忙道:“听说龙章阁有许多孤本……”
君婼看着她,锦绣慌忙补一句:“皇上闲暇时常去。”
君婼嗯一声:“锦绣,若得罪了皇上,皇上还会准我养蚕吗?”
原来惦记着养蚕的事呢,锦绣也蹙了眉:“谁知道呢,不太熟悉皇上性情,只是,这五月眼看就要到了。”
君婼咬一下唇,站起身道:“不管,皇上这会儿该是不在,我先看书去,梳洗换衣,去龙章阁。”
进了龙章阁,大殿内书架林立空寂无人,挑一本《太平广记》盘膝坐在窗下,翻看着渐渐入神,高兴处咯咯直笑,悲伤处掩卷叹息,愤怒处恨得捶着锦垫,每看完一个故事都要自言自语总结几句。
正兴起时,身旁有人道:“休要聒噪,静以修身宁静致远。”
君婼吓一跳,抬头看去,皇帝手中拿一本书,站在两排书架中间,皱眉瞧着她。他何时进来的?还是自己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在?
君婼咬咬唇,不想看见他,又放不下手中的书,福身说妾告退,手背在身后往外退去,皇帝手臂一伸,说等等,君婼顿住脚步,难道发觉我偷书了吗?低了头说道:“皇上忘了?皇上嫌妾碍眼。”
皇帝顾左右而言他:“你,戴的什么香?”
君婼摇头:“妾没有戴香。”
触到皇帝怀疑的眼神,君婼耐心说道:“有些香料对书不好,尤其是竹简的古籍,易遭腐蚀,是以妾没有戴香。”
皇帝拧眉细思,这样的香气十分熟悉,到底在何处闻到过?
他不说话,手臂也不放下,君婼举起手臂,撸一撸袖子,笑道:“皇上就让妾走吧。”
皇帝看着她手腕上浅浅一圈勒痕,抿一下唇道:“那日,那日是朕急躁了,那个枕头,那个枕头是……”
他这是道歉的意思?君婼意外瞧着他,双眸有些血丝,肤色晦暗,心中一叹:“妾知道,是皇上痴爱之人送的。”
说完又觉造次,紧张瞧着皇帝,皇帝并没有恼怒,眼眸中神情若那夜梦游至延和殿前,怅惘痛悔,君婼小声道:“天下都是皇上的,既是痴爱,为何不让她到身边来?”
皇帝摇头:“朕遇见她的时候,她已为人妇且夫妻恩爱,朕年少轻狂,不知隐藏对她的爱意,给她们夫妻添了许多困扰。”
君婼低了头,心中隐隐酸疼,他果真是心有所属,却又钦佩他作为帝王如此隐忍,对着一个枕头睹物思人。盯着他脚上的云头履,低低说道:“是妾错了……”
皇帝摇头:“非你之错,朕心中明白,早扔早了,只是下不去决心。”
君婼吸一口气,仰脸儿看向他:“皇上,可还准许妾亲蚕吗?”
皇帝笑笑:“自然,君无戏言。”
君婼甜笑起来,双眸璀璨煜煜生辉,关切笑问道:“皇上这些日子夜里睡得可安稳?”
皇帝点头,君婼笑颜如花:“是我做的燃香,想来用尽了,回去再为皇上做一些。”
皇帝嗯了一声:“铭恩向你讨来的?”
君婼笑说是,皇帝瞧着她,似有些难为情,许久方道:“君婼吩咐铭恩,还回福宁殿伺候吧。”
君婼响亮嗳了一声,皇帝缩回手臂,自顾到榻前看书去了,刚看两行,耳边又是一声皇上,抬起头,君婼扬一扬手中的书:“皇上,能拿回去看吗?”
皇帝指指小几另一旁:“此处的书都是孤本,若带出去,难免遗失。”
君婼暗道一声小器,老实在几旁坐下,皇帝似看出她的心思,眼睛看着书言道:“非是朕小器,即便朕准了,值守的押班也不敢准,是太史局的规矩,太史令很凶,对朕也不甚客气。”
君婼小声嘟囔:“谁敢对皇上不客气?”
皇帝抬头看她一眼:“自然了,朕尊重他是史学泰斗,便纵容着他。”
君婼了然一笑埋头书中,不防皇帝扔过一支笔来,低声道:“心得可写在书上,朕准了,太平广记平常也没人看。”
君婼小声说知道了,阁中一室静谧,只偶闻书页翻动之声。
龙章阁外锦绣急得直跺脚,打发小宫女传话给铭都知,想方设法引皇上到龙章阁来,好与公主来个偶遇,夫妻二人尽释前嫌,一个拿到香料一个亲蚕,岂不是两全其美?
等啊等,铭恩小跑步来了,擦着额头汗水道:“寻遍了宫中,皇上不见了,不知去了何处?”
锦绣想了想,一指延和殿方向:“可寻过了?”
铭恩一拍脑门:“可不,还是锦绣聪慧,这就去这就去。”
锦绣抻着脖子看着延和殿方向,等啊等啊等啊等……
阁内君婼一个哈欠打破静谧,有些赧然看着皇帝,皇帝放下书唤一声来人,一个小黄门悄无声息托着木盘进来,放下一壶茶两个茶盏,倒退着走出,皇帝执起茶壶,亲自倒满两盏,笑对君婼道:“尝尝。”
君婼端起来呷一口,惊讶道:“是大昭国的青竹雪花。”
皇帝点头:“朕吩咐鸿胪寺卿跟君冕索要的。”
君婼带来的雪花茶早就喝光,已想念多日,一盏喝下去齿颊生香,笑道:“皇上今日较往日健谈呢。”
皇帝愣了愣,是啊,今日话多,不知为何?鼻端香气幽幽而来,想起姑姑病故后接连几日噩梦连连,梦中就是这样的香气,令他暂得安宁。可是,公主说她没有戴香。
敛眸喝茶,这样的香气,令他失了惯有的警惕怀疑,想要放松下来稍事歇息。
看一眼君婼,君婼也正看着他,四目相投,君婼展颜一笑,皇帝却躲开去,低头敛眸,唇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