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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毓灵的伤痊愈,执意不肯随君婼返回东都,欲跟着世晟离开庐阳回到大昭,君婼依依不舍,抛下皇上,与毓灵说了一宵的话。
女儿家的心思,都愿对闺中密友倾诉。
毓灵说了许多,君婼心思简单,没什么可倾述的,只安静听毓灵述说。
毓灵是楚王府嫡长女,楚王妃家风严谨,对她严厉管教约束,毓灵总觉自己是金丝笼中的雀鸟,锦衣玉食仆从甚多,却一言一行都不得随己意,每日穿什么衣裳戴怎样首饰,都得两位管教姑姑请楚王妃过目,何时写字何时弹琴何时作画,都是提前几日就安排好的,届时一丝不苟照做,母亲每日黄昏会亲自盘问,若有一丝行错,就会竹鞭伺候。
毓灵说着苦笑:“婼婼知道竹鞭吗?就是竹子的末梢,细细长长,打上去钻心得疼,母妃不打别处,专抽小腿,抽得道道血痕之后再抹伤药,免得留下疤痕,我就那样一日一日熬着。十岁那年到了炀城,看到婼婼无拘无束,我心中十分羡慕。”
君婼记得毓灵那次入宫,她的琴棋书画博得命妇们交口称赞,楚王妃十分高兴。毓灵叹口气:“我言行举止琴棋书画样样学得出色,好博得称赞,每有人称赞我,我都想哭,可母妃会非常得意。母妃的娘家是一个大家族,嫡出的庶出的兄弟姐妹众多,从炀城回去后,母妃带我去了一趟殷朝,在嫂子弟媳众多姊妹面前,我出尽了风头。听到母妃对外祖母说道,昔日输了的,今日因毓灵,都赢了回来,总算扬眉吐气。我才知道,自己不过母妃炫耀和报复的工具。回到楚王府后,我来了葵水,我有个毛病,每次来都腹痛难忍,可母妃依然让我勤学苦练。那一日,我站在后花园的井旁,想要跳下去一了百了,君晔隔墙翻了进来……”
“君晔带着我四处疯玩,他由着我纵容着我,我觉得,他将我的金丝笼子撕开了缺口,盼着有朝一日他能带着我遨游四方。每次跑出来回去都要挨打,我都能忍着,母妃知道是君晔后,跟我说他非陈皇后亲生,做不了皇帝,让我多亲近君冕,我头一次反抗,绝食明志,母妃竟让步了,许可我与君晔来往,就在那时,我听到他断腿的消息,我逃出家门去宫中看他,他装睡不理我,我趴在他床边哭,他吼着让我滚,派人将我送了回去,从那以后,再未相见。”
毓灵抚着颈间失而复得的玉珮,那日下决心刺杀殷朝皇帝,怕连累君晔,从颈间扯下塞在了席缝,机缘巧合被世晟瞧见,救了自己一命。君晔,是你的玉珮在护着我吗?君晔,你若不要我了,要明确告诉我,别想躲过去,我等你,等到与君冕成亲那一日,拜堂前你若不出现,我就自裁而死。
君婼不知她的决心,蹙眉道:“大哥究竟如何想的?大哥腿残后性情大变,说起来都是因为我。”
说着话叹一口气,毓灵摇头:“别说残了腿,就算面目全非,在我心里,他永远是那个君晔,御花园中那个君晔。”
君婼羡慕道:“毓灵姐姐与大哥是一见钟情呢,不若我与皇上,好几次险些打起来。”
毓灵瞧着她:“婼婼,只是我没想到,君冕他……”
自己那个有些木讷的二哥?君婼看着毓灵,毓灵低了头:“订亲的消息一传出,君冕前来找我,结结巴巴的,说是心慕已久……”
君婼捂了唇:“我的两个哥哥都喜欢毓灵姐姐?可如何是好?”
毓灵绞了手指:“我跟君冕明说了,说我爱的是君晔,他虽伤心,回去就跟陈皇后言明,要断了亲事,陈皇后便将他拘在王府。”
君婼拊掌道:“别说,我二哥才是真男人,大哥可恶,及不上二哥。”
毓灵忙道:“才不是呢,君晔有他的苦衷吧。”
君婼摆摆手:“自以为替他人着想,却将别人伤得体无完肤,他这臭性情,若非我大哥,都懒得理他。”
毓灵不依了:“婼婼不能这样说他,从小没了娘,陈皇后又霸道,皇上一甩手万事不管,没人体贴他。”
君婼笑道:“有毓灵姐姐体贴就行了。”
毓灵伸手捂她的嘴,君婼嘻嘻哈哈笑道:“毓灵姐姐,大哥那样的别扭性情,别等着他来找你,他就算想,也会忍啊忍,说不定忍到白头。你去找他,泊小舟在玉矶岛旁,吃喝带足了,风吹日晒雨淋都不要离去,三日下来他若还是忍心不见你,你就忘了他。虽然会痛苦难过,假以时日总会忘了的。”
毓灵揶揄道:“你倒是有经验了。”
君婼捂着脸笑:“哎呀,人家给你出主意,你倒打趣上人家了,我不是盼着当姑母吗?我的两个哥哥,毓灵姐姐怎么也得让一个称心如意,毓灵姐姐做了我嫂子,想着给另一个物色个好的。”
毓灵就笑:“你呀,总是这样欢快,心中无难事。”
君婼低了头:“有难事啊,我去找世晟告别,他那样客套,我知道,他心里还没过去,我也不知该如何去做。这天下没有女子三夫四郎,就算有,我一颗心都给了皇上,再容不下别人了,就算那个人是世晟。”
毓灵安慰她道:“他总会过去的,自己的心结总得自己去解。”
君婼埋头道:“还有大哥二哥,他们都对我那样好,我却无以为报。”
毓灵手抚上她肩:“他们对婼婼好,是不求回报的。”
君婼叹口气抱住了毓灵:“嫂子,先叫一声嫂子,若是大哥一味冷待你,你便跟了我二哥,我二哥忠厚,会死心塌地对你好。”
毓灵掩藏了心思,说一声好。君婼伸出小指说拉钩,看毓灵迟疑,愤愤说道:“嫂子,无论如何,你可不能犯糊涂,要死要活的,哼,最瞧不上为了情爱要死要活的人,若是为了家国上阵杀敌,脑袋掉就掉了,若是爱人去了殉情也就罢了,若对方无意,自己何必苦苦纠缠,还以死相逼,用一死换得对方愧疚,值得吗?嫂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毓灵手指伸了过来,笑道:“君婼言之有理。”
毓灵随着世晟走后,君婼与皇上踏上回东都的归程。
因皇上徽州庐阳城遇刺,回去的侍卫加派一倍,队伍更加浩浩荡荡,君婼随着皇上坐在队伍中央的御辇里,想着世晟临行前竟未与她说一句话,连句珍重都没有,怏怏不乐。
皇上笑问如何,君婼哼一声:“随着皇上出行,陪侍的人多如牛毛,实在无趣。”
皇上脸色一沉:“与齐世晟出行,十分有趣是吧?”
君婼咬唇不语,半晌趴到皇上膝头:“只要能陪着皇上,无趣便无趣吧。”
皇上一笑,手抚摩着她的颈项,君婼怏怏道:“若是我能三夫四郎就好了。”
皇上拇指食指相扣,响亮弹在她额头上,看君婼捂了额头,笑道:“朕想这么做,已经有些日子了。”
君婼揉着额头噘了嘴,趴了一会儿,起身仰脸儿看着皇上,小声道:“阿麟对阿鸾,可是有求必应?”
皇上点头,君婼笑道:“那,阿麟为阿鸾施一回美男计?”
皇上又沉了脸,君婼笑道:“致歉对秋蓉的年纪存疑,百里查过了,她二十五岁,却谎称十九,着实可恶。我不喜欢她,又怕她真的是母后的妹妹,若冷待了她,对不住九泉之下的母后。既无线索可查,只能问她自己。”
“这样。”君婼唇凑到皇上耳边,“皇上假装要临幸她,欲要临幸的时候停下来,脱衣裳前就停,皇上这样好看,不能让她看了去。假意为难对她说,哎呀,朕十分喜爱秋蓉,不过呢,秋蓉有可能是皇后的姨母,朕的后宫,不能又有姨母又有甥女乱了伦常,朕只能忍痛割爱了。秋蓉喜爱皇上,每次瞧见皇上,跟饿狼看到猎物一样,她若不是母后的妹妹,肯定会说实话。”
君婼说完,眼巴巴瞅着皇上,皇上手覆上她眼:“想都别想。”
君婼愤愤道:“不是有求必应吗?不过演一场戏,皇上又没损失。”
“朕心里有损失。”皇上抚着胸口。
看君婼不悦,笑道:“不过是君婼的执着,就算是君婼的姨母,她的性情也不会变,朕来问君婼,若她果真是君婼的血亲,君婼会如何待她?”
君婼老实摇头:“只想着证实,其余的,未想过。”
皇上笑道:“就让她呆在宫中,随着母后吃斋念佛,衣食无忧,已是她的造化。”
君婼无奈说好吧,靠着皇上闭了双眸,心想皇太后借着选秀挑拨我与皇上,再加上假冒的衣衫鞋袜,足以说明其居心不良,秋蓉跟着她吃斋念佛?恐怕是狼狈为奸吧。这话不能对皇上说,只能在心里装着,待回宫后审时度势,再做定夺。
想着想着睡了过去,皇上任她靠着,捧一本书看。御辇不急不缓行进,道旁树木嫩绿,树下各色野花在风中摇曳,有成群的鸟儿从青天飞过,远处山间的歌声随风飘入耳中:
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笋迸苔钱嫩绿,花偎雪坞浓香。谁把金丝裁剪却,挂斜阳?
锦绣坐在车辕上看着另一旁的铭恩,自从那日后,铭恩待她形同陌路,不认识一般,看来是铁了心要赶她走。
锦绣心中叹息着,自己留下来,铭恩会认为是对他的怜悯,还是算了,往前看吧,自己娘家没人了,就到泸州找杜鹃去。
且行且走,半月后来到巩义皇陵,天阑裕山谷口,一位少年迎风而立,正翘首企盼,瞧见皇上行辕冲了过来,大喊着二哥。
皇上一声吩咐,行辕停了下来,皇上迈步下去,礼已疾步跑了过来,双膝跪地哽咽说道:“臣礼亲王拜见陛下。”
皇上弯腰扶起他,君婼笑着看了过去,一年多不见,少年高了半头,比在宫中结实许多,神情举止更加斯文,一双晶亮的眼看着君婼,笑嘻嘻唤一声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