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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恃强凌弱这个词呢?它也出现了三遍,一定是跟作文有关的。”吉时想不到这个词怎么用在一篇控诉父母偏心的作文里,尤浩波说父母或者弟弟恃强凌弱?不恰当吧?
“也许这个词不是尤浩波写的,而是老师的评语里的。这个老师认为尤浩波的父母恃强凌弱,无法改变,尤浩波能做的就是强大自身,改变父母与他的关系。”易文翰话说一半,让吉时自己去体味他的潜台词。
吉时接收到暗示,恍然地说:“这个老师本身也是原生家庭的受害者?他的父母恃强凌弱?也对,尤浩波的作文一定是给了他触动,所以他才会给一个他伤害过的学生写作文评语。”
易文翰苦笑表示肯定。
“你这边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吉时一进门就急着讲自己的推理,这会儿才想起来,易文翰这两天也没闲着啊。
易文翰笑得更加苦涩,“还真的查到了一些,正摸不着头脑,无法整合线索呢。你来了,根据你的推理,再看这些线索,一切都明了了。”
“哦?”吉时伸着脖子好奇地等着易文翰的解释。
“尤浩波在游戏之前,就根据五个玩家提供的个人信息在网上对他们做了全面的调查。他们五个人都是教师,学校的网站上有介绍,他店里的电脑已经被格式化,但是我们在他家里找到了一个藏在床下的笔记本,还留有上网的痕迹。”
“不过要是组织游戏的话,了解玩家背景信息也是说得过去的啊。”
“当然,仅仅是这样无可厚非,确认一下玩家上交的个人信息是否属实,去除掉不诚实的玩家也是必要的。可是游戏结束后,再调查玩家呢?”
“尤浩波从别墅回来之后调查宋经纬了?”吉时问。
“宋经纬遇害之前曾经跟同事说过,他的手写教案丢了。巧了,监控显示,宋经纬丢教案的当天,尤浩波在他学校附近出现过。”
易文翰的潜台词很清楚,是尤浩波偷了宋经纬的教案,他要看更多宋经纬的手写字体,确认他没有找错人。
“可即便如此,尤浩波很可能还是找错人了,”易文翰话锋一转,“宋经纬的字体跟尤浩波要找的人的字体相似,恐怕是个巧合。”
“找错了?”吉时惊讶,随后想到了尤浩波的死,如果尤浩波成功报仇了,又怎么会被害呢?
“不知道是不是宋经纬临死前说了什么,还是尤浩波自己发觉了什么端倪,他开始怀疑自己找错了人。就在宋经纬死后的第二天,尤浩波开始调查另一个人。”
“姜盼喜!”吉时马上想到了第三个死者。
“是的,宋经纬死后,尤浩波出现在宋经纬父母居住的养老院,姜盼喜父母居住的老小区,跟周围人打听宋经纬和姜盼喜与父母的关系。”
“尤浩波的调查结果是宋经纬跟父母关系很好,反而是姜盼喜的父母恃强凌弱,一直虐待他?”吉时扼腕叹息。
“姜盼喜还有一个哥哥,身强力壮,父母偏爱哥哥,哥哥一直欺负姜盼喜,直到姜盼喜24岁那年,他哥哥酒驾出车祸死亡,他的父母从此只能仰仗他,才改变了对他的态度。”易文翰重点强调了“哥哥酒驾死亡”,表示他对哥哥的死持质疑态度,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想要让哥哥消失,只要不停劝酒,总有一天,他会自己走向灭亡。
吉时回想剧本杀游戏中姜盼喜的表现,后知后觉地说:“怪不得尤浩波会找错人,字体凑巧相似是一点,还有就是宋英勇在游戏里太过张扬了,反而是姜盼喜,哪怕是发现了游戏的很多细节是针对他的,但他一直不动声色,假装无法参透死亡信息,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吉时又想到了姜盼喜在游戏中曾经提到过“女拳”,说最讨厌女人如何如何,也许尤浩波就跟之前的自己一样没注意,后来才后知后觉,其实姜盼喜有些厌恶女人,所以他才会把魔爪伸向同性。
“宋经纬的运气真的是太差了,不知道他跟尤浩波在楼上到底是吵了些什么,会让尤浩波认定了他就是仇家。”易文翰感慨。
“尤浩波要找的仇人抽中了凶手剧本,这可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啊,”吉时感慨之后又开始纠结整个案子里最大的疑团,“到底姜盼喜跟尤浩波之间发生过什么?尤浩波不认得姜盼喜,姜盼喜也不认得尤浩波;姜盼喜给尤浩波批改了作文,还曾经背着昏迷的尤浩波?”
易文翰痛苦地闭上眼,哑着嗓子说:“你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也藏在剧本杀里。”
吉时惊愕地瞪着易文翰,虽然他此刻还不知道答案到底藏在哪,但是看易文翰哀伤的表情,他意识到这绝对是一个哀伤的故事,足够哀伤,能让一向理性铁面的易文翰都为之动容。
“四通大厦这座烂尾楼存在已经有十五年的时间,自从开发商跑路,那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监管,沦为流浪汉的栖息之所,各种不法交易的隐蔽地点,警方在那抓了不少瘾君子、毒贩、强奸犯。”
听着易文翰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介绍,吉时越加心慌,他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时间又说不出。
易文翰沉吟了片刻后哀伤地说,“写那样的作文的话,大概率是初高中。尤浩波初高中的时候,放学路上途经四通大厦,也许是因为喝了被下药的饮料,也是被人从后面偷袭,迷晕了他。对方背着昏迷不醒的尤浩波进入了四通大厦。”
吉时的心如同被狠狠击打,没错,一定是这样,因为尤浩波虚构的三个教师犯下的罪过之中,三个老师都曾背过受害的学生,而且都是在学生昏迷不醒的状态下。
“尤浩波醒来后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身体的某个部位隐隐作痛,他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在半昏迷的状态下感受到了自己正被什么人背着。他观察周遭,发现自己的书包被翻动过。”易文翰低沉地描述着。
吉时抿着嘴,心情压抑地倾听,不自觉地勾画着画面。
“尤浩波逃离了四通大厦,回到家,疯狂洗澡。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因为他跟父母的关系很糟糕。他不知道能向谁求助。后来,他在整理书包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作文本,发现了最后一篇还没来得及交上去让语文老师打分的作文上面有了红色笔批改的痕迹。”
吉时只觉得胃部翻涌,他被恶心到了,一个强奸犯,竟然在犯案之后,趁受害者昏迷,以教师的身份批改了受害者的作文!这是他这个职业群体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尤浩波自己的文具里根本没有红色的笔,什么人才会随身携带红色的笔,会在作文上用语文老师专业的批改符号呢?不单单是螺旋波浪线,可能还有更多专用的符号。还会在作文下面以说教者的身份,高高在上地写上评语,指点尤浩波做人呢?”
吉时咬住嘴唇,因为愤怒至极而憋红了脸。
“答案是,对方是一个老师,很可能是语文老师,他的原生家庭也很不幸,所以才在无意中看到了尤浩波的作文之后,因为共情而忍不住给了这个受害者一点点邪恶的‘恩赐’。他不怕尤浩波知道他的职业,也许他是想以自己的职业去震慑尤浩波这个学生,让他预测到如果想要开战,学生也一定会败给老师,因为老师更加权威,更有实力。”
吉时终于忍不住了,抬手阻止易文翰继续说下去,气愤地质问:“为什么不报警?就算父母帮不了尤浩波,那他为什么不报警?就因为觉得丢人?然后非要走上一条犯罪道路,让自己去跟罪犯陪葬?”
易文翰早料到吉时会这么问,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给吉时普法,“强制猥亵罪是指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他人或者侮辱妇女,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如果是公开场合当众犯罪,受害者是未成年人,从重处罚。显然,烂尾楼是封闭场所,而当时尤浩波也许已经年满18岁。”
“强制猥亵罪?”吉时不满地反问。
“是的。”
“这是强……”吉时的喉咙哽住,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尤浩波是男人,所以这还真的算不上强奸罪。
“强奸罪的行为对象必须是妇女,或者未成年女性,显然,身为男性的尤浩波不符合条件。所以就算报案,罪犯接受法律的制裁,最后的罪名也只是强制猥亵罪。两个罪行的量刑标准差很多。这期间,尤浩波还得承受他人异样的眼光,再次遭受精神上的折磨,更别提本就轻视他的父母会怎样对他。”
吉时因为出离愤怒而浑身发抖。一个男性受害者,他没有用法律的武器替自己出这口恶气,而是选择私下复仇,是因为他认为一个强制猥亵罪的量刑根本不足以弥补他遭受的伤害;是因为他认为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其实是对自己的二次伤害。
身为尤浩波的同性,吉时设想着刚刚成年的尤浩波遭受到如此侮辱,求告无门或者羞于启齿,只能用犯罪的手段去为自己复仇,最后却落得个杀错了人又被杀的悲惨结局,他心情极为复杂。
“如果诉诸于法律,至少不会有找错了人,害死无辜宋经纬这种悲剧发生。尤浩波,糊涂啊!”吉时心痛地感叹。
“如果,如果尤浩波被侵犯是发生在2015年之前,那么,”易文翰越说声音越低,他一改以往的冷静理性,哑着嗓子说,“那么就连强制猥亵罪都算不上。”
“啊?”吉时的法律知识自然是比不上易文翰,“什么意思?”
“2015年11月1日,刑法修正案(九)将强制猥亵、侮辱罪的受害群体由‘妇女’改为‘他人’,保护范围从妇女扩大到了男性。也就是说,如果猥亵行为发生在2015年11月1日之前,也是不构成强制猥亵罪的。如果造成了被害人身体方面的伤害,依照故意伤害罪定罪处罚。如果身体上没有什么伤害,仅仅是精神上的侮辱,那么……”
“那么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吉时气愤到声音发抖。
“自然不能这么算了,只是从法律角度,犯罪代价跟受害者受到的伤害对比,不值一提。所以哪怕是现阶段,绝大部分的男性在遭受到性犯罪之后选择沉默,而不是选择报案。对于我们这个性别群体来说,报案得不偿失。尤浩波杜撰的那个法律系男生的故事里,对法律失望的主角,大概就是他自己吧。”
“如果真是这样,很可惜,隋纯洁的那一番为法律正名的感言没能改变尤浩波的心态和复仇计划,我觉得那番话说得真不错呢。”吉时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明明身体没动,却如同刚刚经受了一场暴风雨,疲乏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