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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黄昏,圣驾抵达孝陵,驻跸行宫,玄烨忙前忙后亲自侍奉祖母和嫡母,待一切安顿下来,天也黑了。
玄烨这才回寝殿休息,将要踏进门,只听得小阿哥在里头哭泣,不由自主停下的脚步,让他终于明白舒舒的用心良苦。
孩子尖锐的哭声,会让疲倦的他感到烦躁,至少眼下,他实在无法生出对孩子的慈爱之心和耐心,哪怕是他和舒舒的孩子。
好在他并不厌恶,陪伴舒舒一起经历了怀胎十月与分娩,深知生命的贵重和母亲的不易。
定下心进门来,见舒舒抱着承祜满屋子转悠,嘴里念念有词。
“怎么哭得这样伤心?”玄烨上前问道,“是不是坐了一天的马车,累着了?”
“不小心拿拨浪鼓砸在他的脸上了。”舒舒笑着说,“不乐意了呢。”
玄烨伸手要抱抱,舒舒大方地递过来,小家伙到了父亲怀里,好奇地睁开眼看,玄烨便道:“不哭了,砸一下又不疼,将来长大,阿玛教你摔跤骑马,那摔一下才真的疼,但也不许哭。”
承祜新鲜地看着父亲的面容,毕竟出生以来,父子俩见面有限,他顾着新鲜,一时把哭泣这件事儿给忘了。
“还真的不哭了。”舒舒说,“刚才哭得那叫委屈。”
“乖儿子,比你哥哥强。”玄烨得意洋洋,对舒舒说,“怎么样,到底是朕的儿子。”
“是,是皇上的儿子。”舒舒嗔笑着,可高兴归高兴,怎么舍得叫他再围着孩子辛苦,示意乳母上前来,命她们将承祜带走了。
玄烨果然也松了口气,坐在榻上说:“皇祖母精神不错,朕安心了,虽说皇祖母身体还很好,可到底多年不出远门,朕一路忐忑,分明走得这么慢,仿佛狂奔了一天那么累。”
“皇上喝口茶,定定神。”舒舒从边上端来温得刚刚好的枸杞野菊茶,说道,“一会儿用了膳,就早些睡,明天必然要比皇祖母起得还早,睡迟了可剩不下多少时间。”
玄烨一面喝茶,一面抬眼看舒舒,罢了便问:“白天在路上,你怎么哭了。”
舒舒的心一沉,接过茶杯道:“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悔得肠子也青了。”
“到底怎么了?”玄烨紧张起来,“这么严重?”
舒舒满心愧疚,她当时是想哄皇祖母高兴,说说她年轻时的辉煌事迹,谁知道,竟然问到了皇祖母心中最痛的地方。
难以想象,柔弱的女子策马扬鞭从北京奔赴科尔沁,而当时朝廷的局势,还那么乱,那么艰难。
“原来真的有这件事。”玄烨道,“朕曾有所耳闻,但小姑姑故世时,阿玛尚年幼,朕不敢相信,皇祖母竟然能丢下阿玛奔赴科尔沁。对了,皇祖母有没有对你说,是谁送她去的。”
舒舒摇头:“没有提,我也不敢再问,皇上你是没见着,皇祖母那么平静地说,她去送自己的女儿最后一程,越平静,只怕心里,伤得已经不会再疼了。”
仅仅说出这几个字,舒舒的眼泪就涌出来,她平日里不是爱哭的人,今日却怎么也止不住难过。
“皇祖母不会怪你,朕也不会。”玄烨起身来,捧着她的脸颊,好生哄道,“回头叫人看见你眼睛红肿,朕是不是还要宣扬一下皇后的孝道,来祭奠先帝,一路哭着到孝陵?”
舒舒哽咽:“我就是心疼,皇上,皇祖母太不容易。”
“朕知道,不哭了。”玄烨轻拍背脊哄着,“有的哭,不如好好孝顺皇祖母,让这波澜壮阔的一生里,能有安详宁静的晚年。”
翌日,天未亮,玄烨和舒舒已经起身,玉儿睁开眼时,苏麻喇说帝后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玉儿嗔道:“他们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过是上柱香罢了,我到自己儿子的坟前,还要做规矩吗?”
苏麻喇嗔道:“可皇上是到他老子的坟前啊。”
玉儿笑道:“你不是嫌我说话粗俗?越来越不体面?”
苏麻喇说:“能哄得你高兴,要我做什么不行。”
主仆俩说着玩笑话,洗漱梳头,穿戴朝服时,舒舒便进来了,围着皇祖母为她穿戴朝珠。
玉儿却指了妆台上的唇纸说:“孩子,你这样清素做什么,瞧着没气色,你去将唇色染一染,不必太浓艳,但有精神总是强些。”
舒舒坦言:“孙儿就怕妆容过于艳丽,对先帝不敬,才没敢涂脂抹粉。”
玉儿说:“得体和艳丽,终究不一样,太宗孝端文皇后活着的时候,常常念叨我们,要体面要体面。”
苏麻喇已拿来唇纸,请舒舒轻抿,再用手指薄薄地抹开,唇色鲜亮起来,气色立时就好了。
玉儿笑道:“一点也不浓艳,瞧着精神,年轻轻的孩子,就该是鲜活的。”
祖孙俩都穿戴整齐后,玄烨已经在门外等了半天,很快太后也来了,一起随皇帝登辇前往孝陵。
车驾进入孝陵,玉儿掀开帘子,看着庄严肃穆的牌楼和宫殿,想起了当年盛京福陵,她多次跟随皇太极去福陵祭奠,皇太极在山头说的每句话,她都还记得。
“你和福临相遇了吗?”玉儿默默念着,“别责备他,别太苛求他,他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可儿子至少对得起后世后代,他给你生了个好孙子。”
马车陡然停下,玉儿回过神,便听车外的人说:“启禀太皇太后,已至先帝陵寝,请太皇太后下车换轿。”
与此同时,灵昭带领慧嫔、荣常在、纳兰氏等人,乳母抱着大阿哥、三阿哥和公主,一并在奉先殿祭奠上香。
奉先殿内肃穆庄重,纵然三阿哥偶尔咿咿呀呀,旁的人也不敢大声喘气,直至礼毕后,纷纷退出大殿,才放松下来。
大阿哥奶声奶气问他的乳母:“可以说话了吗?”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灵昭刚要看口,便见慧嫔施施然走上前,蹲下来笑道:“大阿哥,慧娘娘带你去玩儿,御花园里好多漂亮的蝴蝶,我们去抓好不好?”
大阿哥怯怯地朝乳母身后躲,见慧嫔伸手来拉他,立时就哭了。
“慧嫔娘娘……”荣常在忍不住了,“大阿哥他,不喜欢和陌生人玩耍。”
“陌生人?我是他的庶母。”慧嫔冷笑,扬脸来看向灵昭,“昭妃娘娘,臣妾想和大阿哥玩耍,多多培养感情,这也是皇后娘娘之前答应的。”
灵昭蹙眉:“皇后娘娘会答应你?”
慧嫔道:“皇后娘娘说我不能擅自带走大阿哥,或擅自与大阿哥玩耍,一切要禀告过娘娘,娘娘点头方可。但眼下皇后娘娘不在宫里,您为尊,那么臣妾就向您请旨,臣妾能不能去阿哥所,陪大阿哥玩耍。”
“娘娘……”荣常在满目哀求,向灵昭求助。
“不可以,大阿哥由乳母照顾,乳母们会陪他玩耍。”灵昭道,“你实在要去,等皇后娘娘回来做主。”
“原来昭妃娘娘是不能做主的?”慧嫔道。
“我说了,你不可以去。”灵昭含怒,“不要胡搅蛮缠,这里是奉先殿门外,列祖列宗都在看着你呢。”
慧嫔冷笑:“列祖列宗是在看着我,可列祖列宗没说我不能去陪伴大阿哥,昭妃娘娘,现在是我想去,您总得给我一个,能让人心服口服的理由不让我去。”
昭妃呵斥:“我说了不可以,你最好识相,阿哥所的宫女太监不会放你进门,你别得寸进尺,最后闹得我不得不锁了你钟粹宫的门。”
慧嫔说:“真可笑,你倒是锁啊。”
荣常在忍不住问:“慧嫔娘娘,大阿哥并不想和您玩耍,大阿哥他……”
“过去你们跟在我屁股后头,姐姐妹妹的多亲热?”慧嫔瞪着荣常在道,“突然之间,你们得宠了生孩子了,不仅不搭理我,还在背后嘲笑我是吧?荣姐姐,你身份低微,对大阿哥没好处,我已经为你想了最好的出路,我来抚养大阿哥,大阿哥从此有了高贵的母亲,将来才有出息。”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但见慧嫔径直冲到大阿哥面前,她自己个头也不大,要抱起三岁的孩子不容易,加上大阿哥受惊,大喊大叫,两人险些就摔倒在地上。
荣常在急得上前去抱过大阿哥,慧嫔狼狈地站起来,呵斥道:“把孩子给我,我是为了你们母子好。”
灵昭已经忍无可忍,厉色道:“来人,将慧嫔送回钟粹宫,之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一个人从钟粹宫出来。”
慧嫔大怒:“钮祜禄灵昭,你敢……”
然而不等慧嫔发狂,已有中年嬷嬷上前动手,她那么娇小,跟捉小鸡似的就把人拎走了。慧嫔的大喊大叫,越来越远,荣常在抱着大阿哥跪在了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灵昭冷静下来,吩咐荣常在:“送大阿哥回去,好好安抚他,到了时辰你自己离开,阿哥所有阿哥所的规矩,纵然你是生母,也不能僭越。”
“是……”荣常在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场闹剧匆匆散场,那之后慧嫔当真被昭妃禁足,虽然一时消停了,可留给荣常在的阴影挥不去,而她万万想不到,更大的噩梦,这才开始。
圣驾离宫后的第四天,按计划皇帝应该已经侍奉太皇太后去往天津卫游幸,却在这一日,京城出现时疫。
消息刚传入宫中,各门封锁不久,宫里也有人病倒,钟粹宫就传来消息,说慧嫔高烧不退,要求看太医。
“她是真的病了吗?”灵昭问,“你们亲眼所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