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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神啊,您问这船怎么造?那就得看营造法式了…什么是营造法式?就是造船的规矩…主神见证!这艘两百料沙船,没有中心龙骨,只有两侧拼接的旁龙骨。所以,以两侧的旁龙骨为尺子,建造出各个比例的部件,最后拼在一起…那就是它的营造法式!…”
“要说具体点?好嘞,这船从头到尾,我都能背下来的!…它船面从头至梢,是6丈1尺(约20米),船底从头至无板处,正好4丈(13.3米)。旁龙骨位于中间,大约5丈1尺(17米)…而以5丈为尺,船面两桅,都挂整面纵帆。中桅杆与尺子等长,约5丈,前桅杆是尺子八成,约4丈…”
“船尾处,无板虚梢1丈1尺6寸(3.9米)。船头宽7尺5寸(2.5米),深4尺1寸。船中宽1丈2尺3寸(4.1米),深4尺2寸。船尾梢宽9尺3寸(3.1米),深5尺(1.67米)…船宽从尺子一成半到两成半之间,空船吃水极浅!…”
太阳已经将尽,沙船在湖上唱晚。船匠金善树比划着,把船只的形制,都用王国的度量仔细描述出来,很是讲了许久。而雪松萨满与老民兵奇瓦科认真听着,脑海中渐渐有了这艘两百料沙船的形状。
“嗯,真是有趣!这船上宽下窄,越往后越深,甚至还有加高的一层尾舱。但船面却是中间最宽,倒像是个…是个…”
“像是个翘屁股的瘦火鸡!船头的船锚就是鸡嘴,两边的披水板像是翅膀,至于两根桅杆,就是竖起的长鸡毛…”
老民兵奇瓦科顺溜的接过话头,又提出了两个很有深度的问题。
“老金,这船的形制,为啥要造成这样?还有弄两面这么长这么大的纵帆,受风很劲,万一遇到风暴,很容易被弄翻啊!…”
“啊!奇队长,这船的形制,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船头如刀,就这样最容易破浪,开起来才快!要是遇到风暴,这帆就可以收起来了。它是硬帆,收帆和升帆都很快的!而要是风暴再大些,这船直接靠岸坐滩就行。您瞅瞅,这底又宽又浅,哪里都能靠岸!…”
说起船只的细节,金船匠眼中闪亮,老脸都扬着笑。这可是他从头到尾,一块板一块板看着造出来的。哦不,船板和桅杆都是现成的,还拆了两艘造了一半的桨帆船。那用料扎实的,真是看着都心疼啊!哪个官府的老爷,肯用顶级的楠木、松木、橡木和柚木来造沙船的?更别说,他还在木料库里,发现了很像是“檀木”的硬扎顶级香木!
等金船匠震惊过后,问过民工们才知道,这“檀木”居然是用来造船桨船舵的,说是不容易断,就是太费工具了…老天啊,这可是上好的檀木啊!多少老爷花大价钱,想要一件檀木的家具,都有价无市…这些胶人居然用来造船上的部件?…
好在,金船匠不知道,湖中王国的国王,最初还用过这檀木,造过投石机的轴。要是他知道了,非得哭晕过去不可。哦不,他已经哭晕过去许多回了,尤其是看到建了一半的“雪狼王号”,亲眼看到那根五十多米长的整根龙骨,真是抱着“神木”没命的哭啊!可那“神木”实在太大,要三个人才能环抱的住…
“老天啊!这用料太扎实了,真是糟蹋木头啊!…”
“嗯?老金,老金!…你说用料扎实?那要造这船,具体要用多少材料?…”
雪松萨满提着权杖,先敲了敲船身,又敲了敲桅杆,明显对这艘船很感兴趣。北方的金湾是湖海交汇的加州大区,很需要这种轻便的运输帆船。他想要学会这艘船的造法,并让北湾部族的工匠们,也能复刻出这种船来…
“啊?用料多少?…呃,让我想想,我都记得的。虽然具体用料不同,但什么样的船型,用料都有大致的规矩…”
金船匠挠了挠头,掰了会手指,又数着船上亲手刻下的标记。他口中念念有词,明显是背熟了的,等着老爷们查账。可这里却和在朝鲜与和国时不同,没人向他查用料的账目,一切都全交给他负责。
“两百料沙船的规制,至少用两丈木头两百余根。船木作(造船用木):用楠木、杉木的木板456丈。桅杆用杉木两根,船橹用杉木两根,招杆、蓬秤杠、撑槁、水戗、舵杆、舵牙、关门棒各若干…装修作(装修用木):杉木单板61丈。念作(油麻石灰):不知道什么油100斤,不知道什么麻100斤,石灰400-500斤。铁作(用铁),哦不,是铜作(用铜):铜钉500斤,铜浮动40斤,铜锅一口。用铜作加固船身,可真是豪横!…”
想到造船用的亮闪闪的铜料,金船匠嘴角抽动,心里也确实惊叹。这和用“钱”造船,又有什么区别?单是这五六百斤铜料,都至少值80贯铜钱!可这边的铁料,似乎不如青铜料耐用好使。而胶人王国似乎很不差钱,就像他见过的金山,和赏赐给他的金符…
“咳!除船木作、装修作、念作、铜作这四个最重要的用料外,还有蓬、索、缆、油漆、五墨、旗、旋、缨、染、蛤蜊…其中,蓬包括竹藤芦柴,主要是用来造帆的。索缆则是竹麻等用来造绳的。至于剩下的几项,都是一听就明白的…嗯,这船的染料用的可好了,我看那红色与蓝色,比和国豪商们用的都好!…”
“嘶!造这一艘船,还有这么多各种各样的用料吗?…”
雪松萨满细细听完,脸上的神情变的有些精彩。似乎,这种船的各种用料,超出了米沃克诸部的加工水平。单是五百斤铜料,他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
“等等!老金,你造这船,怎么还用上蛤蜊了?你莫不是在偷吃?这玩意可不兴吃多啊!真要拉肚子就出大问题了…”
奇瓦科皱着眉头,留意到这个用料的细节。金善树呆了呆,怔了好几息后,才奇怪的回答道。
“奇队长,蛤蜊是用来烧蛤灰的啊!你们没用过蛤灰吗?这玩意虽然要先磨后烧,造起来麻烦的紧,但可比石灰要细多了,尤其防水!造船的木板间肯定有缝隙,把蛤灰就着油抹上,糊实在了。等风干或者泼水干了后,那可是滴水不入哩!..”
“啊!原来是填缝补漏的胶泥!老金,你早说呀…东边的海滨产一种黏糊糊的黑油石,也能用来填缝,一挖一大堆…”
“呃…北方大陆上有一种树胶琥珀,烧化了拌上鱼油,也能用来补独木舟的!…”
三人都是见多识广,说到各地的物产与用途,倒是兴致勃勃,投契非常。这一聊又是半个时辰过去,直到天已完全黑了,三人才重回了大湖北岸。而造船司的点点篝火,就照亮在天然的湖湾前。
“主神庇佑!这一番来回,船跑了数十里,也没有漏一点水,看来是堪用了!…”
金船匠停靠了船,放下船首的船锚,也和驻守造船司的武士打了招呼。这艘沙船虽然赶工了些,但确实没有问题。三人正在欣喜间,却看到造船司后面的木屋中,有一根火把向他们走来。而等看清楚火把下的人影,金船匠膝盖一软,腿又哆嗦了起来。
“金!你这老鹿,这么晚还不回家,想去哪里吃嫩草?!…”
听到“老鹿”这个亲密的称呼,雪松萨满与奇瓦科对视一眼,脸上都笑了起来。金善树向两人匆匆行了礼,告了声罪,就忙不迭的跳下船。然后,一位健壮的普雷佩查妇人,就裹着头巾,穿着棉甲,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了根长矛快步走来。
看到来人的装束与步伐,奇瓦科眨了眨眼睛,心里了然。很明显,这是一位普雷佩查武士家出身的女儿,平日里也习练过长矛,至少能打死路过的野狼的。果然,那妇人看到金善树,就熟练的把长矛,往棉甲后的挂绳上一挂,然后劈手抓住丈夫的手。
“老鹿,你刚才去哪了?天都黑了…”
“主神啊!我去试船了,在湖上走的远了些…那个,这是我造出了沙船后,梅卡特祭司赏赐给我的金符…你拿去,好打个首饰…”
“打个首饰有什么用?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家里的吃食都做好了,赶紧回去吃饭…有了这金子,明天我就去买头鹿回来!鹿鞭和鹿血都留给你,好好补一补…多添点力气,早点让我生个娃…”
说着,那妇人扯着金善树的胳膊,像是脚下生了风,一会就走的远了。雪松萨满和奇瓦科还呆在船头,直到那火把远去,奇瓦科才笑着问道。
“老木头!这么晚了,要不要去我那里,喝口果酒,吃点饼子?…”
“吃饼子喝酒?哈!老玉米,你那里除了饼子,啥都没有!明明给王国立下过功劳,手下也管着不少人,可你这吃的喝的,简直像个老农一样,也没个女人作伴…算了,还是去我那吧!我至少还有些果干、兔肉…”
“哈哈!主神庇佑,吃兔肉好!我一爱吃玉米饼,二爱吃兔子肉。可惜春天没到,兔子不好抓,买又太贵了…那就走吧!…”
“主神庇佑!那就走吧!…”
一根火把亮起,划破漆黑的长夜。两个人影拉的很长,一头走向简陋的木屋,另一头则没入摇晃的沙船与大湖。大地上长出的雪松与玉米,却不属于大地。真正属于他们的,是更广阔的大海,是无尽的南方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