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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无瑕所料,陈尔因勘破了他的身份,所以选择了缄默。因为于他来说,生死似乎已成定论,他不期望自己还能活着走出去,可也想用这条性命去为其他的兄弟们博一次活命的机会,人到逆境思想难免会走了极端,他暗忖着若是大哥老三一直守着预伏之处,说不定真能灭了这支队伍,只要没人跑出去,便就不会惹来报复,不是吗。
天色渐暗,马儿被拉开距离留出了空隙,受伤的士兵已经包扎完毕,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等待着行军的消息,因地势有限,人马皆有伤亡,无法后撤,所以大家脸上皆有了焦灼之色。
响马虽然暂时撤去,但他们既然预先埋伏于此,便一定有应急之策,如今天色已晚,此处既无法扎营,队伍又进退不能,若是他们趁黑摸上来一顿猛攻,胜负如何还当真说不定!由此一想,众人心底皆是一叹,望向正中马车旁的眼神不由自主的便有了杀机。
陈尔此刻正双手反剪靠在车轮旁仰头望着天空,既不看任何人,也不说一句话。他知道身边的这些士兵们如今恨不能生啖己肉,将自己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愤,所以他不去看他们,只是静静的等待着,等着那人最后的一声令下。
“公子……”远远的响起了一道声音,陈尔的双眼在那呼声之后骤然间一闭,竟有了无法抑制的轻颤。
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不用怕,杀人不过头点地,十八年后……
便又是一条好汉!
一声,一声,脚步声慢慢的靠近,一直到了身旁,顿住了。
陈尔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睁开双眼去看来人,告诉他自己并不怕他,可是,当他努力的睁开双眼想要直视面前之人时,才发觉自己竟然做不到。
怕什么,自己在怕什么!
心底在无声的呐喊,他拼命的咽下口水,舔了舔干燥的唇舌,然后深呼吸起来。
他在做什么?为何不说话?他在看自己?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说话?
双眼依然紧闭,陈尔以自己的感知触摸着无瑕的存在,他不知道无瑕为何站在那里不说话,可他知道,冷公子其人从来都是神秘莫测的,所以他的心思,自己无法去揣测。
“松绑。”
声若清铃,却淡漠得可怕,听不出喜怒,道不明意味。陈尔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在双手被人放开的一刹那,他睁开双眼抬起了头去。
那人的容貌依然是自己方才看见的样子,无论多么想要去否认,却依然抹杀不了自己等人劫杀了冷公子所在的队伍这个事实。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瑕轻声道了一句,然后突然间一咳,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于是他倚着车辕慢慢的坐下,低头轻轻揉着胸口。
“公子该吃药了,有什么都缓缓再说。”弦伊走到车旁将手中药丸递到了无瑕面前,又将臂间挽着的披风覆在了他的身上,轻声道:“这儿的事完了便回了马车去躺着,我先去将药熬了。”
“去吧。”无瑕将药丸噙入口中,然后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这才又道:“咱们来做笔交易吧,我放你走,你们撤了陷阱,然后自行离去。”
“什么?”陈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以为无瑕之所以还留着自己,便是想要严刑逼供,让自己道出全盘的计划与所设的陷阱之处,而他也已经做好了誓死的准备,绝不会向其低头,谁知现在无瑕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令他不敢去相信。
“你既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便当知道我姬无瑕说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答应的条件,便不会反悔。”
“我……”陈尔突然之间有些语塞,他当然知道冷公子一言既出当驷马难追,也知道他既然如此说了,便一定会遵守诺言,放过康砀山上的兄弟们,可是,他不明白是,他为何要这么做。自己的兄弟们方才在这里伏击了他们,令他们的人马受损不少,他又怎会如此轻易便放过自己,放过大家。
“道理很简单,因为这支队伍要尽快去与盘龙的士兵们汇合,所以,我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你们。”无瑕的语气淡然,却听得陈尔胆战心惊。
他竟连自己心底未曾说出的话都一清二楚,这感觉令人害怕,在这人面前,自己那点小心思根本无所遁形,更别说去与之周旋了。
“我答应孔大人一盏茶的时间给他答复,陈二当家,告诉我你的决定。”无瑕说完轻轻揉了揉眉头,神色有了倦怠。
好久没有如此拼杀过了,这身子在历经了数次病情发作的生死劫难之后已经大不如前,虽然心疾如今渐渐痊愈,可要完全恢复也并非一朝一夕便能达成,体力耗竭当真让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陈尔抬头看着无瑕,见他脸色苍白,渐渐有了体力不支之貌,禁不住心底一动,有了一些波动。
看来传闻是真的,大家都说冷公子一手金丝绞杀人命,霸道之极,可身子却十分羸弱,常年都以药为生,由此而令其武功大打折扣,作战之时一鼓作气尚可,再而便衰,无法持久。
“康砀山几千人命如今就在你的手中,你这是以这数千条性命在与我搏命了吗?”见他许久未曾回答,无瑕突然冷笑了一声,站起了身来:“我可以耗费一晚在此等待天明,然后派一队人马进去肃清埋伏,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姬无瑕想做的事情没人可以阻拦得了,你若不怕鱼死网破便大可一试,而到了那时,我便不会再手下留情!”
“陈尔知错,公子切勿生气。”见无瑕动怒,陈尔心头猛地一跳,继而双手一拱,单膝着地跪在了无瑕面前:“公子能放过我康砀山上几千兄弟,我陈尔感念于心,今日之事是我们云海帮有错在先,公子要惩要罚我们都绝无怨言,只不过现在大错已铸,悔之晚矣……”
“正如陈二当家所言,如今后悔已是无用,这支队伍的粮草是运往巨鹿给抗击赫博多的士兵们的,我姬无瑕并非大晋子民,但陈二当家与康砀山上的几千人却依然是大晋的子民,当更加懂得这些粮草的重要性,我如今也不多说,陈二当家现在去与你的人马汇合,让他们撤去陷阱,然后离去。”
“公子便如此放心,毫不疑我吗?”陈尔至今依然难以置信,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方才所表现的害怕令无瑕信心百倍,还是他本来便有这等信心才来与自己谈判,但从现在的情形看来,无瑕是当真让他离去了。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我相信陈二当家会信守承诺,便如陈二当家相信我一般。”
“陈尔……谢过公子!”陈尔听罢无瑕的话,心头一阵悸动,在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之后,他站起了身来,道:“一个时辰之后,落马坡上,陈尔亲自送公子离开。”
“好。”无瑕微微一笑,转身之间让出了道来:“放行。”
“公子当真便让他这么走了,要是他——”当陈尔的身影消失眼底不再复见之时,孔璋终忍不住眉头一锁,道出了心中忧虑。
“孔大人去整顿人马,一个时辰之后,咱们过这落马坡。”无瑕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轻声吩咐了一句,然后笃定的走向了远方。
孔璋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淡去的背影,又回头去望了一眼陈尔离去的方向,禁不住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你不相信?”缠绵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孔璋一惊之下回过了身去,对着缠绵拱手一揖,道:“属下只是觉得此事太过冒险,公子便这么放了陈尔,若是陈尔回去之后不信守承诺,而是继续带人伏击,咱们这队伍一旦进了密林想要撤退便再也不能了。”
“呵,我便与你来赌上一赌,若我们今夜从这落马坡安然而过,你便每日好酒好菜伺候着我,怎样?”缠绵说完仰头一笑,孔璋知他不过是在玩笑,遂也跟着一笑,道:“好,今日若是安然过了这地方,别说每日好酒好菜,便是每日跟班都行。”
“你自己说的,可别忘了。”缠绵说完对他一挤眼,然后将右手高高一扬,大声言道:“所有人马立刻整理,一个时辰之后,咱们过这落马坡!”
“是!”
“大当家的——回来了,回来了——二当家的回来了!”一名哨兵口中大叫着拼命奔向了林中一处,随着他的叫喊,陈尔的身影赫然跃入了众人的眼帘。薛桂桥正与余长明商议对策想要派人去救陈尔,如今见他安然归来,禁不住眉间一喜,几步奔上前去,先是握住他的双臂看了一看,然后大笑着狠狠将他一拍,道:“好,我便知道你小子有办法跑回来。”
陈尔肩头受了箭伤,伤口虽已经处理过,但依然疼痛得很,薛桂桥掌力非凡,一拍之下痛得他几乎落泪,薛桂桥见他咧嘴之貌,才发觉自己竟拍在了他的伤口处,于是忙将他一拉坐下,道:“大哥是太高兴了,兄弟别怪我。”
“其实我之所以能回来,并非是自己有本事,而是对方带头之人与我有了约定。”
“什么约定?”听陈尔那话出口,薛桂桥与余长明皆心底一沉,还未待陈尔将条件说出口,余长明便霍然一站,厉声道:“二哥难道被他们给策反了,回头来归降咱们了吗?”
薛桂桥见状脸色一沉,对着余长明一喝道:“说什么混账话,你二哥是什么人,我便不信,有谁在这么点时间之内便能将他给策反了!”
“三弟说得没错,二哥我的确是被他们那带头之人给劝服了,但却并非是归降,而是咱们让道让他们离去,他则既往不咎,不追究咱们康砀山上几千号人的责任了。”
“好大的口气,我倒要听听是何人有这么大的名头,能一句话压下咱们几千号人马。”余长明说完冷笑着双臂一抱靠在了树干旁,薛桂桥年纪最长,阅历也最广,他听得陈尔那话说得这般郑重,便知道其中必有端倪,是以屏退了左右之后,才一脸肃然的对着陈尔道:“你便说说,何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在他们处于弱势的情况下还能说出这等大话来。”
“好,如此大哥三弟便听好了,那人年龄不大,在江湖中地位极高,一身白衣,偏爱桃花,轻功天下第一,一手软金丝夺命无数,人送其两句话来形容于他:面如拂晓之花……”
“丝如……断魂罗刹……”陈尔话未说完,薛桂桥已经知道了那人是谁,一瞬之间他的脸色便成了灰白,由此也明白了为何陈尔会说出那番话来,余长明年纪最幼,常年也就在这附近转悠,可当那两句话从大哥二哥口中道出之时,他也已经知道了对方队伍中的那人是谁。
“反晋势力的第一把交椅……冷公子……”他说完直了身子奔到了薛桂桥与陈尔两人的身边,急切的道:“那人可万万惹不得,听说死在他手上的人都难以计数了!大哥二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撤了陷阱,退避出去,我说你当时怎么就不探清楚!那人在队伍里,你也敢怂恿我们来动手!”薛桂桥此时当真是叫苦不迭,回身便唤人将尖刺出坑,绳索收起,余长明眼见那瞬间混乱的一切,禁不住懊恼的一抱脑袋,蹲下了地去。
“公子,前方传来响箭声了。”弓坐在车板上抬眼前了一眼前方,然后回身对着马车内轻声道。
“走吧。”
只轻轻一句,无瑕便再无言语,弓听罢将鞭子一扬,凌空甩了个鞭花,然后口中一喝,率先向着前方疾行而去。
另外,芷兮,柒柒的眼睛已经没事了,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