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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守序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蒙达对海述祖的重视程度。
海述祖态度很随和,是个倜傥四海的性子。他并不在乎什么礼节,酒喝到开心处,甚至开始对蒙达称兄道弟。
可蒙达对海述祖却始终毕恭毕敬,有问必答。海述祖对此也不以为意,似是习惯了。
海述祖问起巴达维亚的情景:“蒙老弟,这次出海我本不用亲自来,可这些年一直听人说巴达维亚是如何的美丽精致,多有语焉不详之处。我便造了条大船,想来见识一二,谁料想遇到雷暴。巴达维亚我是不去了,你是巴城建设的主事人之一,便与我详细说说那里的风情吧。”
“海老爷,您与令媛虽遇船难,幸赖妈祖保佑,不但毫发无伤,还结识了国主。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海老爷这番际遇对以后的生意肯定大有帮助。”蒙达站起来,先给陈守序和海述祖各敬了一杯酒,然后才向海述祖一一解说巴达维亚的特色。“海老爷,您也是行走天下的人物。这巴城其实小城一座,若说特色,我觉得便是两处,其一是荷兰人的军堡,大异于朝廷。其二便是巴城的规划……”
海述祖听的入神,听蒙达提起巴城的华商,便问道,“蒙老弟,你们巴城华商现在是谁在话事?”
蒙达对海述祖打断他的讲解丝毫不以为意,“承蒙各位南洋同仁抬举,家岳苏鸣岗做了巴城第一位甲必丹。家岳退休后,现任的甲必丹是林六哥。”
海述祖:“我方才听你说,荷兰人还让你们负责些国家间的外交事务?”
蒙达:“确是如此。在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的国家,自然是荷兰人自己负责。但对有些国家,他们往往让我们处理。比如万丹,他们苏丹的顾问也是个华人,叫做拉克摩。荷兰人与万丹间的外交谈判,便是由林六哥和龚定在做。”
“拉克摩,这名字好奇怪。”
“那是个剃发人,皈依了天方教,便把名字改了,原本的汉名我也不知。”
海述祖重重哼了一声,“数典忘祖之辈。”
蒙达不敢反驳,按照天方教法,异教徒要多交一笔人头税。虽然不多,但南洋也确实有些华人皈依了天方教。
“你们与朝廷的交往由谁负责?”
“原是杨昆。其实这些外交事务,原来都是杨昆负责。但杨昆出使福建把差事办砸了,船货都被福建巡抚没收,连人也被福建关进监狱。虽然后来经过多方疏通,人放了回来。杨昆在荷兰人那里地位就大大不如从前,万丹的差事这才由林六哥接过去。”
陈守序道:“我听说杨昆已经死了。”
“国主说的对。杨昆去世后,与朝廷的交往就没人负责了。”提起杨昆,蒙达不甚唏嘘,
“杨昆家后来被很多债主找上门,打起了破产的官司。荷兰人替杨昆归还了债务,可他家终究什么也没剩下。在南洋打拼几十年,到头一场空。”
海述祖转着酒杯,“杨昆在的时候,你们是怎么与朝廷交往的?”
“主要是通过内地的一些商人,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杨昆的弟弟常驻福州,主要是他在负责此事。”
陈守序对此事略微知道一些,便向海述祖解释道:“巴达维亚与朝廷的直接往来其实并不多,主要是由于郑芝龙从中作梗。郑芝龙把持了中荷贸易,他不需要福建再多出一位贸易的中介人。”
“闽海王。”海述祖微微颔首,“蒙老弟,虽是初次见面,但我觉得你人很不错。福建走不通,你有兴趣来一趟广东吗。海某不才,在广州却也有一些关系。”
蒙达大喜,连忙站起身,向海述祖行礼,“蒙达敢不从命!”
陈守序没想到这顿酒居然喝出了一笔可能的大生意。这些南洋华商对荷兰人的价值是能解决一些荷兰人无法解决的问题。如果能搭上海述祖这条线,至少对蒙达来说,就多了一条在广州做生意的路子。
陈守序道:“广州那边佛朗机人的势力挺强的吧。”
海述祖摆摆手,“这没什么。我可以将蒙老弟介绍给广东巡海道,他管着香山澳,便是佛朗机人也要听他的。”
蒙达道:“蒙达当登门拜谢海老爷,请海老爷放心,与广东交往的一切费用,由我负担。”这是在说给广东官员分润的好处了。
海述祖听了只是点头,没再说话。
蒙达又对陈守序说道,“国主大人,实不相瞒。与你们交往的差事,也是蒙达主动向荷兰人讨要来的。”
陈守序暗想,蒙达与他岳父投资眼光真是如出一辙啊,在创业期的风险投资往往能带来最大的收益。他正好对运力不足的事情发愁,便问道,“蒙先生近期能集合多少船?”
蒙达问道:“国主需要的很急?”
“一个月左右要到位。”
蒙达算了一下,答道:“巴达维亚的商船如今多半各有任务,仓促之下,我只能拿出6条船,包括现在港内的两条。”
“如你在港内的两艘船一般大小吗?”
“对,吨位接近。”
陈守序想,差不多也够了。
“国主需要我调船来卡里马塔还是苏卡达纳城?”
陈守序摇头道,“都不是。我需要你的船去马辰。”
从来没人告知蒙达,陈守序要去马辰的计划,蒙达犯难了。海述祖和陈守序看着蒙达变化的表情,交换了个眼神。
“我会给你优厚的运费。”
蒙达一咬牙,“我可以让船去蒙达,但那样他们就不能挂荷兰旗了。”
陈守序道:“我会给他们护航。”
“那就好。请国主见谅,我现在能调的船,除了港口的两艘,其他船也要雇佣别的船主。不是蒙达舍不得这点运费,实在是那些船主也不好随意打发了。“
海述祖与陈守序相视一笑,他俩今天等于互相帮了个忙。
调船事不宜迟,第二天蒙达的船完成卸货后,他便立即返回了巴达维亚。陈守序这边,又花了两天完成卡塔马塔岛物资和人口装载。释放了一些老弱战俘后,还有5000人口。很多大米都装在了战舰上,木材则捆在运输船的船舷两侧。抽出一些水兵驾驶缴获的13艘本地船,舰队离开了卡里马塔岛,航向了第二个目标,苏卡达纳城。
正如战前调查的那样,苏卡达纳的水深不足,巡航舰开不进去,只能远远放下长艇。港内没有船,看来是都跑了。
这次登陆的难度比上一次要大,长艇需要划行的距离更长,苏卡达纳城也集结了一些防御的兵力。
让陈守序有些意外的是,担任先锋的野战营第一次登陆居然没有成功。苏卡达纳显然有了防备,他们向长艇航向的滩头加强了兵力。
舰队无法驶近海岸,给登陆部队提供炮火支援。
由于有地形和树林的掩护,敌军抵抗的很顽强,各种火器都向海面打来。野战营跳下船时,还站在齐膝深的水中,处境很不利。
野战营奋战了1个小时,终于无能为力,撤回了长艇。陈守序看见路德维希.菲尔霍夫最后一个撤离了滩头,但他们已经无力收回倒在沙滩上的战友了,陆军在这一波攻击中损失很大。
当满脸惭愧的菲尔霍夫营长向陈守序道歉时,陈守序没有任何批评的意思,他把责任揽了过来,“你们做的都很好,失败的责任在我。是我大意了。”
舰队其实准备有一些应付这种情况的装备,陈守序嫌太麻烦而没用,导致了陆军的失败。
哈里斯这时站了出来,向陈守序请战道:“提督,陆战队请求出击。海军一定会拿下滩头。”他看了菲尔霍夫一眼,“替陆军报仇。”
陈守序同意了,“你把带来的家伙都用上吧。”
哈里斯立即下去准备了。陈守序说的装备是一种登陆专用的平底船,因为体积比较大,携带的时候并没有全部组装完成。
哈里斯用了两天时间,精心组织了一波登陆梯队。4艘大型长艇装上了6磅短炮,改成专门的炮艇。卸下4艘登陆专用的平底船,水兵们在平底船的前面和两侧安装齐腰高的柚木板,两舷各装上1门1磅回旋炮。
哈里斯集合300名陆战队和水兵,再抽调了200孟族人。他选出80名最精锐的陆战队士兵分配到平底船,剩下的人装备短柄战斧,不带枪,每人带5颗手榴弹。平底船作为登陆的先锋,普通长艇编在他们身后。
每艘登陆的船上都发了一桶朗姆酒。哈里斯对所有水兵们许诺,“最先冲入敌阵的10名士兵,赏80个比索。出发。”
酒、金钱和女人也许是最能刺激士兵的东西。他们奋力划桨,冲到陆军折戟的滩头。苏卡达纳人将40多颗陆军士兵的人头挂在了树上,这其中有一些是受伤后被他们俘虏的。虐杀俘虏和砍头,都发生在舰队的眼皮底下。无须动员,水兵们知道该怎么做。
炮艇猛烈轰击,短炮的身管倍径不到6,原本是缴获的加农炮。炮身受了一些损伤,舰队废物利用,将受了损伤的前半炮管锯掉,就制成了这种发射榴弹的短炮。榴弹爆炸的威力对战舰伤害小,海军用的不多。此时倒是派上了大用场,炮艇在滩头清理出一片足以登陆的地盘。平底船的士兵伏在船舷腰板之后,用佛朗机快速发射子铳,冲上了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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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龚定、林六哥、蒙达均为历史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