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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查长江距海六百余里,节节俱有浅滩,礁沙缕结,其深洪仅止一线,曲折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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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元年正月中,长江口,白水洋与江水交汇处。守序与海军军令部作战部主管副部长哈里斯.阿克顿立于艉楼。拉开望远镜,崇明沙在望。
梅尔维尔桅顶的旗杆上,星鸟国旗、海军绞盘旗和守序的逆戟鲸纹章旗被海风扯向东南。风速16节,海面波高1.1米,浪尖泛着白沫。
守序看向舰队,桨帆船们都已遵照命令将船头迎浪,区区1米多的吃水,在风浪中苦苦挣扎。
这仅仅略大于长江口在春季的平均风速和浪高。
哈里斯:“阁下,您为什么下令迎风停船?加列船上的兄弟们现在应该很不安。”
梅尔维尔号的迎风停航性能很好,旗舰在这种劲风中浪里的风险不大。加列船就有些麻烦了。
守序调转望远镜,来回扫视着长江主航道,只说了两个字,“等潮。”
长江口很难进,对海军战舰来说,进长江是最大的挑战之一,守序必须谨慎。
自镇江京口以下,为5万平方公里的长江三角洲平原。因为地转偏向力的影响,自镇江开始,长江向右旋,然后向东南迅速扩展,至长江口北端的苏北嘴与南端的南汇嘴之间,江面宽达90公里。
整个长江河口段呈喇叭形,全长200公里。江流浩荡,但河床比降甚小,河口广阔,流速平缓,受海潮顶托影响,长江从上游挟带来的大量泥沙在河口附近形成沙洲和河坝,在两岸形成沙嘴。
寒潮北风引起的海浪冲刷和地转偏向力的共同影响,使河口的南汊道刷深、扩宽,且呈发展趋势;北汊道则日渐淤浅、束窄,呈衰退趋势。当南汊道成为长江径流主要通道后,新的沙洲、沙坝发育,促使河道再次分汊,继续向东南偏移。随着河口汊道的发展演变,河口三角洲便不断向大海延伸。
明朝末年正是崇明岛等沙洲快速发育的阶段,沙洲不断从江水中涨起,在北风带来的大浪冲刷下,又不断坍塌,随时在变。在1644年前后一次剧烈的造岛运动中,崇明才连成一个大岛,同年长兴岛也从水中升起。
守序用望远镜仔细观察航道,在靠近崇明岛南部的长江主航道中,还有末人沙、婆婆沙、三脚沙三座沙洲,必须避开。
海道经对长江描述的第一句话就是,“扬子江者,实海运之患也。”即便是明朝当地的水师与海商,通过这一段江口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得等待合适的汛期才能开洋,在江口附近,必须仔细戳水,遇到中等风就得降帆进港稍泊。如当江抵捱,指望风息,风势却变大,那就得看船上的人命硬不硬了。一阵狂风巨浪吹断锚缆,就等着被拍上岸吧。
为了这次进长江的航行,船队备足了铁锚。就连金士英的沙船也没带石碇木椗,全带的是四爪铁锚,至少在船锚方面,他把老本都掏空了。
长江两边的港也不是好相于的,春夏季节在港汊内停泊,只下锚那是作死,山水废洪冲突,在港内都能把船拍到岸上,必须用壮绳,深打桩橛。
守序放下望远镜,指着舵工身边的中国导航水手,对哈里斯道:“你不要看眼前一片碧波浩荡,可是就连在这里跑了一辈子船的老舵手都不知道哪里会有暗沙。他只知道暗沙连到崇明岛。”
实际上,长江的水下三角洲面积高达数千平方公里,这个时代只有神仙才能弄清究竟哪里有暗沙。
哈里斯想了想道:“阁下,你的意思是眼前这几座沙洲就像冰山,露出水面的只是一角?”
守序的脸色很凝重,“差不多,甚至沙洲也随时在动,虽然幅度很小。”
风浪暂处于可以忍受的范围,但为了避免在江口大浪中搁浅,必须等潮。
潮汐情况还是比较易于观察的,中国自三国时便已有了潮汐的专著,唐朝时对海潮的观测已有成熟体系。
长江口潮汐属半日周潮,影响范围甚远。汛期,潮流可至江阴,江阴以下为潮流河段。枯季,潮流可达镇江附近。江阴以上为感潮河段,汛期影响到大通,枯季可达安庆。河口潮差自上而下逐渐增大,南京多年平均潮差0.66米,江阴为1.63米,吴淞口达3.0米以上。
中午时,导航员示意可以了。
守序下令,信号官立即在桅顶升上跟随旗舰转向信号旗。今天各船都派出了唯一的高级舵工亲自掌舵,船身缓缓打直,水手们列成纵队扛起转桁索在甲板上跑过,带动帆桁,在右舷吃风。战舰向左舷倾斜。依海道经,靠西(南)岸行驶,长江这时还是南航道水更深。
从长江驶出的操作就要与进入的相反了,因为江口的大浪,得在江中等待退潮时分顺流开洋。潮汐的变化有一定规律,退潮的时间要合适,至少也得在白天,风浪还不能大,算下来了一个月也没几天适合出江放洋。一年中还得避开台风寒潮,保险的时间窗口真不多。
船队航行至外高桥附近,波高迅速变小,只有0.3米了。这是因为长江口收窄,江水顶住了海浪。
守序送了一口气,第一个难关算安全通过了。从外高桥开始,就进入了加列船优势的航行区域。天色渐暗,外高桥再往前,便是明军都督同知,吴淞水师总兵吴志葵的防区。
守序问情报参谋刘进卿,“这位吴都督的情况,你们了解吗?”
对金城来说,情报搜集重点肯定是各大海上势力,对长江内河里的情况,守序不清楚他们究竟掌握多少。
“大人,我们掌握的并不多“。刘进卿回答很流利,“吴志葵是松江华亭本地人,在南直隶与流寇的作战中积累下赫赫战功。原本他驻扎在镇江,刚升任吴淞总兵不久。现在他的军兵超过5000,选锋百名四川长刀兵,部下亲将夏虎臣、王明称都号称万人敌。”
“万人敌,很戏剧化的形容。”守序一笑,“不管是戏剧的还是真实的绰号,我们都不去惹麻烦,命令舰队靠向崇明岛。”
虽然吴志葵应该不是金城舰队的对手,可守序不想与明军发生误会。
崇明诸沙之间,游荡着一些鬼鬼祟祟的船只,明显不是商船,也不是渔船。守序冷笑,这种风格,一看就是同行。舰队先头战舰加列船黄埔号打响船头炮,警告射击。梅尔维尔号没有推出火炮,桅顶飘扬的战旗清楚地显示着舰队的身份。中国海面上,除了郑芝龙,这几年来还没有敢在金城三面战旗前不退让的海盗。
小船们迅速消失在了崇明诸沙那弯曲的航道之中。
驱散海盗,梅尔维尔号却遇到了另外一个麻烦,潮水退去了。
尽管导航员前方百计寻找合适的航道,梅尔维尔号还是把第一次搁浅献给了长江。在长江里搁浅太正常了,别说梅尔维尔号这样的盖伦船,就是小渔船都随时可能搁浅。
“查长江入海要口以鹅鼻嘴为第一门户,山势陡险,突起江中,江水直趋,傍山而下,江面深洪甚窄。自江口以至京口,绵延数百里,望之虽汪洋无际,其实水浇滩高,沙线缕结,或南或北,曲折纡回,虽生长江滨之沙渔等船亦往往搁浅,视为畏途。”
梅尔维尔号吊下长艇,用铅垂测量水深,探查水底全是细沙。
派出水手下到地狱般的底仓,仔细检查船缝,没有发现明显的渗水现象。
在这里搁浅与在珊瑚礁搁浅相比,对船身几乎没有伤害,只是会刮擦掉船底的保护层。不过淡水能杀死船蛆,暂时可以不管这个问题。
以目前的潮高是没办法了,风力可以接受,水手便爬上桅杆操作,踩着踏脚索收起船帆。船首尾丢下6只铁锚,固定住船身。梅尔维尔号便停在了江面上。
崇明岛已不远,这里原本是崇明海盗顾忠的地盘。海盗的情报,台北搜集的要全面一些。顾忠绰号网仓顾三,江湖人称顾三麻子。顾忠从白茆港给崇明私盐瓢把子黄尚忠打工起家,黄被官军剿杀后,部众星散。顾忠带着兄弟潜伏在崇明诸沙,与海盗扒平王陆大、廖二合作,在长江口一带打劫商船,积累下不小的身家。陆大在实力增长后,脑子一热要打崇明县城。结果没打下来。战利品分配不均,被部众宰了。
守序听刘进卿说到这里,真是心有戚戚。当年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他整天最怕的也是这个,无论在东西方,海盗分配战利品总是很困难的事,一着不慎,兄弟们就杀船长啊。所以他当时就只订规矩,不管具体战利品分配的事,把锅都扔给了船需长和船员大会,也就是如今元老院的前身。
“陆大死后,这群崇明海盗后来怎么了?”
刘进卿继续顾忠的简报,“扒平王死后,剩下的海盗推举顾忠和廖二为首,但两人票选结果不分高低,便干脆分开,立为两营。顾忠连寇苏州、常州,又北上庙湾深入淮河,在那里被时任漕运总督的史可法击败,便受了招安,出任官军水师把总。弘光天子登基后,顾忠调到京口,防御长江了。
“也就是说,现在崇明岛没有值得一提的防御力量?”
“是,大人。”
守序想了想,下令,“请菲尔霍夫营长,金指挥和陈千户登舰。”
……
梅尔维尔号点亮船尾两盏油灯,艉楼司令仓内,守序让客人们随意选择烈酒和玉米酒。
四人都抬着酒杯,站在地图周围。
守序指着崇明岛的东南区域,“各位,我决定在崇明岛建一个营地。”
菲尔霍夫没有意见,他不了解中国,对守序的决定言听计从。
金士英和陈之俊对视一眼,不太明白,守序以海上起家,却不管到哪里都想着修个营地炮台什么的。
见他们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守序解释道:“确保退路,请两位重视这个问题。”
金士英心头又是一寒。
陈之俊觉得在江口修筑个营地也没什么,便问道:“国主打算留多少兵?”
“刚才你们都看见了,崇明诸沙间有些海盗,兵留少了不行,至少得要300人。”
能容纳300人的营地不算小了,金士英叹气道,“那我明天派人去江北伐木。”
守序点头赞同。
吴志葵驻扎在江南,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去江北砍木头。
第二天,两艘加列船放下粗壮的船桨,用缆绳系住梅尔维尔号。趁着涨潮,近百名桨手一起划动,将搁浅的战舰拖了出来。
崇明岛上,寨墙主体采用中国的传统工艺—夯土,靠人力用工具将土一层层砸实。同等面积下棱堡的土方量太大,目前条件下难以修建,就采用中国传统的方形城堡。在四角各建一座圆形角楼,寨墙无须太厚。守序给城堡留下4门火炮,每座角楼各一门。
为便于火炮移动,菲尔霍夫留下半个野战炮兵连,把4门四磅炮都放在崇明寨,步兵留下1个整连。除了陆军,守序把孤山的卫队排也留在崇明。
金士英看看陈之俊,把原同属登州水师梁鹤翔的部属加强给他,两部共100人,留在崇明寨。金士英把所有的虎蹲炮也都留在崇明寨。
两军合起来刚好300人出头。战船方面,守序给崇明寨留下2艘喇唬船,金士英留下3艘较小的沙船。桨帆船可以灵活巡哨,沙船则可以充当运输船,极端情况下,这几艘船也能带着全部士兵撤退。
金城方面,孤山的军衔与陆军步兵连长相同,均为上尉。两人比较资历,孤山在女妖号从詹姆斯顿启航时就在船上。守序任命更资深的孤山为崇明寨守备队司令,考虑到他对中国基本一无所知,守序让情报参谋刘进卿留下辅佐。
守序告诫孤山,“你享有作战指挥权,但要尊重中国友军,不能忽视参谋的任何建议。”
“明白了,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