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天恩

趣多多的小日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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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晖殿内,随着裴懐一步步踏入殿中,承帝一盏消食茶刚好慢慢饮尽。

    裴懐站在下方,仰望金銮龙椅上的男人。

    眼前这个就是他的父亲啊,这幽幽深宫唯一的主人,偌大秦嵘国至高无上的国君。

    也是无情将他抛弃在荒凉冷宫,不管不顾多年的始作俑者。

    承帝虽已步入中年,又由于这些年对忧虑深重而比少时更多添苍然。

    他眼尾携着淡淡细纹,续上胡须,眸光深沉,颇具威仪,周身帝皇之气不怒尽显。

    今时今刻,裴懐将这个父亲的模样一寸一缕定定纳入眼中。

    他眸光复杂,手渐渐发冷。

    只要想到自己这十几年在冷宫每一日过得有多煎熬,而这个父亲每一日在冷宫之外过得有多体面尊贵。

    他的心一点点下沉,一丝不为人察的痛楚渐渐自心尖深处,从里到外逐步弥漫,最后再克制不住,涌到他的骨血每一分,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恨、甘愿。

    裴懐呼吸加重,手掌匿于长袖中,青筋逐渐涌现脖颈。

    承帝见他进来,一直低着头,把茶盏不紧不慢放在桌案上。

    “站在下面愣着作甚?”

    承帝说,“莫不是在那里待太久,不懂规矩,连天地间的伦理纲常都忘了?”

    裴懐闻言,鼻息一滞,只觉此话锥心又刺耳。

    真是让人难过啊。

    这真的是他的父亲吗?

    这是一个父亲对受苦多时的孩子该说出口的话吗?

    裴懐有一瞬觉得委屈。

    他想,自己若还是个孩子,恐怕定会悲涩结心,忍不住滴泪。

    血脉连心,他的父亲虽不在意,但裴懐十几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可惜,他已不是孩子了,而无论他如何,只怕他的父亲都不会在乎的。

    裴懐忍了又忍,终是果决松开紧握的拳,朝承帝跪下。

    “儿臣见过……父皇。”

    直到‘父皇’二字吐出口,裴懐忽然周身一松,仿若被什么夺了魂,碾碎了傲挺的脊骨。

    承帝不会知道裴懐每一步至此,艰难几何。

    他只是淡淡地对裴懐说:

    “皇儿平身。”

    就在裴懐打量承帝时,做父亲的也在观察这个素未谋面的儿子。

    当初就算王不歇告诉他冷宫那边诞下一个男婴,他都只是朱笔一顿。

    提笔落下一个‘懐’字,承帝觉得已是对那孩子的天赐。

    结果那宫女没挺过来,她身死后因未被册封,一席铺盖卷了就被抬走。

    若非看在她怀嗣有功,按照宫中规矩,她只怕连体面的收尸都不配有。

    说再多,承帝到底心虚有愧。

    一开始,他是刻意不让自己去关注冷宫,上心这个孩子的。

    后来,随着事情变多,又要关照太子,又要盯着天下。

    时间一长,许多事情也就这样装傻充愣过去了。

    没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久到他本以为这孩子早就死了……

    如今,承帝看着裴懐抬起头仰望自己,收拾干净的眉骨与少时傲气的他长得很像。

    又想起王不歇对他说过,他这些年在冷宫过得很是艰苦,是靠着一时的血气反杀众人,这才得以走入这朝晖殿的。

    纵然对裴懐有诸多忌惮猜测和疑虑,纵然为了太子,为了江山,为了日后,承帝与王不歇通过气,说过很多对裴懐无情的安排。

    但此刻真这么活生生一个人站到自己面前,还是自己的血脉。

    承帝一时间五味杂陈,竟生了几分不知如何面对裴懐的心思。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承帝通过眼下这个穿着体面的皇儿,好似就能透过去看到此前裴懐在冷宫步步维艰的模样。

    冷风自门缝里席卷而进,丝丝缕缕拂过炭盆。

    承帝手指微曲,暗暗抓紧椅柄。

    裴懐张口,皇儿两字,父皇再两字,足以敲击承帝那颗到底是肉长的人心。

    裴懐说完,闭口再不言语。

    承帝说完平身,想了想,才继续说:

    “……皇儿,用过膳了吗?”

    裴懐微愣,张了张嘴,最后垂下眼帘。

    “儿臣,尚未。”

    此时早已过了用午膳的时间,裴懐不仅没吃这顿,甚至今天一整天,几乎没吃过什么。

    今日的他把时间几乎用在大事上,打杀宫人,走出冷宫,沐浴更衣,收服王元弋。

    现在又马不停蹄赶来觐见承帝,而且他也不是正经供养在皇城的主子,哪里来的到了点就有人按时给他供膳的道理?

    裴懐听到承帝这样问他,心下更多了几分失望,还有嘲讽。

    堂上这男人日日金尊玉贵,谁敢饿着他半分?

    自己的死活,他十多年都未曾在意过,现下问他这个,简直可笑至极。

    吃没吃的,明眼人心里没数吗?

    承帝眉心凝重,大手一挥。

    “来啊,传膳。”

    不多时,一堆宫人打开朝晖殿的大门,捧着一堆美味佳肴鱼贯而入,把许多道菜按皇子的规格品致一一精细摆在裴懐面前,几乎将裴懐面前的空地都占满。

    做完这一切,众人又低着头安静退出,并把朝晖殿的大门重新关闭。

    速度之快,要不是裴懐眼前确实摆了这么些东西,他都要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大殿里又剩下父子二人。

    裴懐盯着面前这道道珍馐,面无表情,再抬首,就见承帝揣摩不透神色,朝他说:

    “既还没用膳,暂不必拘礼,你吃吧。”

    裴懐眸子沉冷,心下嗤笑一声。

    怎么,现在他的好父皇是在可怜他吗?

    这下觉得心疼他了?

    可惜,时光已逝,他们父子二人这十几年的恩怨隔阂却难消,是扯不清也说不明了。

    区区施舍怜悯,不足叫他感恩涕零,感怀与面前这人尚有几分父子之情。

    裴懐没猜错,承帝是有几分愧疚。

    但帝皇一向高高在上,既这错事已铸,他也不可能拉下脸来去向裴懐扯当年到现在到底谁对谁错,到底谁错得更多。

    几分愧,几道奢靡的菜肴,对承帝来说,已能抵情。

    他乃帝,他是臣;他作父,他为子。

    更何况,这是皇宫,承帝也有更加钟意的子嗣。

    裴懐想要的,从他被弃于冷宫的那一刻开始,到底是一生都要不回来了。

    承帝亦是如此,十几年光阴岁月,如何补偿?

    既明知无法补偿,帝皇亦不会认错,粉饰太平,已是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