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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川实弥紧紧攥着手里的纱布,满怀心事地穿过大半个蝶屋,脸上沉着如水,心理活动却相当丰富。
“真让匡近那个嘴碎的家伙给说中了……”
“连蝶屋的小丫头都觉得那个死人脸反而比较好相处吗?”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明七个那么阴沉的家伙啊。”
“看起来没有精神,长得再帅也都是和丑八怪嘛。”
“……”
“说起来,是不是要注意一下以后说话的方式啊?”
不知不觉,他心里正琢磨着以前连考虑不会考虑的事情。
其实,自称“老子”、“本大爷”以及粗暴的口吻言行,并不是不死川实弥从小养成的习惯。毕竟弟弟妹妹都很听话,他也没有必要那么凶巴巴的。
之所以会那样说话做事,是因为在母亲死后,他必须一个人带着弟弟玄弥在流氓聚集的码头区讨生活。
为了不让弟弟被人欺负,也为了管教那时不知真相且对他恨的牙痒痒的弟弟,他就刻意模仿那些街霸地痞甚至死去父亲的言行。
再加上他身材高大、天生恶相,常常(自己杀鬼后)带着一身鲜血和伤口回家,很快就成了人们口中绝对不能搭话否则就会被杀掉分尸的凶神恶煞。
只不过加入鬼杀队以后,他的这套临时风格也被带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将自己与其他人分隔的高墙。
毕竟谁会想和一个满口脏话、甚至能把鬼都吓哭的人交往呢?
而想把所有心思都用来杀鬼的不死川实弥也乐得如此。
毕竟有了亲近在乎的人,失去他们时就会更加难以忍受。
但若仅仅是战友关系的人在杀鬼中死去,那么短暂的悲伤过后,留在他心里的就只有愤怒。
而愤怒和仇恨恰恰是不死川实弥的力量之源。
可惜事与愿违,这世上还是会有粂野匡近和蝴蝶香奈惠这样的“滥好人”存在。
无论他口气多凶恶,脸上的刀疤又多丑陋,这两个人都像是母亲一样无条件地包容和接受他。
他们一个像是冬日暖阳,一个像是和风细雨,不断融化着包裹着他的万丈高山,而且不遗余力地尝试让他理解——
他的人生,不止是杀死恶鬼这么简单而已。
再怎么悲惨、甚至不堪重负的人,也应该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所以,在他们的潜移默化和最近几次生死危机的影响下,不死川实弥也是头一次开始反思——
自己是否有必要改变。
路过药房时,他有些头晕眼花地在药材堆里挑了两种常用的药膏揣进怀里,然后又端着一个铜盆跑进厨房,把负责给众人准备夜宵的小穗吓了一跳。
“你、你要干嘛?”
她肩膀瑟缩着问道,“水才刚刚烧开,要吃东西的话,还要等一会儿才行。”
“水开了吗?那刚好。”
不死川实弥听到小穗的话眼睛一亮,二话不说抬起锅就将热水倒进铜盆里。
“你再煮一锅好了。”
“诶……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不死川实弥不耐烦地转过头来,两只斜挑的眼睛瞪再配上有些凶狠的语气,吓得小穗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比眼睛还大的泪珠突然就涌了出来。
“该死,说好的要温和一些呢?”
看到她这个反应,不死川心里大呼不好,想要赶紧逃离现场。
尽管心里十分害怕,但小穗还是忍不住支支吾吾地说道:“这第一锅是要给水柱先生热鱼汤用的。”
“哈?”不死川实弥手下的动作一顿。
又是这个富冈义勇,自从在山下看到那个家伙的第一眼,他就觉得那张死人脸好不顺眼。
刚刚回来的时候,更是无视了匡近的告别,连个招呼都没打就领着弦一郎的弟弟消失了!
那个叫九郎的孩子,不死川实弥一直很感兴趣,结果却连正脸都没能看到!
“你说说看,为什么他有鱼汤喝,我们其他人就只有饺子?”
不死川实弥眉头倒竖地质问道,像个被父母不公对待的孩子,满身柠檬味。
“可是……鱼汤是昨天剩下的,饺子是今晚才包好的啊……”
小穗委屈极了,但是在柱的面前,又不敢用手抹眼泪,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而且,那鱼汤本来就是香奈惠姐姐专门为水柱先生做的呀。”
听到这里,不死川实弥突然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鱼汤呢?”
他张望着厨房,然后立刻看到一个被小案板盖住的瓷盆,“是这个吗?”
小穗点了点头。
下一刻,不死川实弥直接取下案板,端起瓷盆咕噜咕噜连鱼带汤喝了个干净,里面的萝卜更是连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
“好喝。”随着一声称赞,小瓷盆咣啷一声砸在了厨房的案台上,像个不倒翁似的转了两圈才停下来。
等小穗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不死川实弥已经端着一盆开水不知去向。
几秒后,一阵呜咽的哭声从厨房中传出,其中委屈、辛酸、不解、困惑,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与此同时,正在接受九郎细心包扎的富冈义勇正一如既往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好饿啊。”
“鱼汤还没有热好吗?“
……
另一头,不死川实弥心中没有半点给小穗带来困扰的觉悟,反而带着莫名其妙的得意来到蝴蝶香奈惠门外。
随着他的走动,走廊上的木地板吱吱呀呀的响声连成一片,也提醒了刚回到房间不久的蝴蝶香奈惠,有人来了。
“是小清吗?”
那熟悉又温柔的声音响起,“不是让你先去照顾其他人吗?这里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是我。”
不死川实弥突然说道。
然而大概一秒的静默后,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轻呼。
“呀啊——”
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明显。
随即是木质桌子的碰撞声和茶具的倾倒声。
根据自己听到的内容,不死川实弥第一时间便认为是蝴蝶香奈惠摔倒了。
对付弦一郎的“尸块”时,蝴蝶香奈惠的右腿曾被那血肉藤蔓直接缠住扭断,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一颗药丸还不足以让她痊愈。
想到此处,他心中更是焦急担心花柱的伤势,再加上他从未有过和家人以外的女孩子相处的经验——
他居然直接拉开了房间的纸门。
然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在灯火照耀下,度上了一层金色的通透肩颈。谷
一团粉红色的烟雾从不死川实弥的胃里升起,然后不断变得浓郁,在他的脸上变幻成了滚烫的鲜红。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换衣服啊。
平生第一次,不死川突然忘记了怎么说话。
就在他结巴的时候,一层薄薄的里衣立刻将裸露的肩颈盖住,但还是能隐隐看到逐渐发红的肤色。
“那个……”
蝴蝶香奈惠转过小半张脸,带着一丝央求的意味说道,“可以先把门……”
“哦!哦!好的!”
不死川实弥话都没有听完便立刻行动起来,哗啦一声便拉住了纸门。
但也许是心绪太过慌乱,再加上他的呼吸过为急促,纸门的木头边缘在接触到门框的刹那,居然直接给……
撞断了!
夸啦啦——
失去了支撑的纸门直接朝着不死川实弥拍了下来,他此刻手上正端着水盆,于是只能转身用背部地支撑其不要倒下。
“完了!完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各种各样的、甚至从未体验过的混乱情绪不断涌入不死川实弥的心中。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朝屋内大喊:“对不起、我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请务必相信我!”
不死川实弥!你告诉我!
谁他妈的会用呼吸法开门啊?!
“我知道了!”
蝴蝶香奈惠本来还觉得有些窘迫,但现在却变成了哭笑不得,“麻烦你继续支撑一会儿,先不要再说话了好吗?”
不死川实弥没有回答,安安静静地装起了鹌鹑。
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些在码头区工人嘴里说出来的老套故事,他居然会亲身经历一次。
在民间故事里,就有好多帮工、下人因为不小心看到大户人家的小姐在洗澡,所以不得不入赘而后翻身的臆想故事。
但一直一来,不死川实弥都对这些故事不屑一顾。
先不说究竟要怎么才能偶遇这种事情,至少曾经帮大户人家运货的他很清楚,若是真得发生了这种事,不把那些下人的眼睛戳瞎都是轻的,更别说是武士的时代了。
如今类似的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头上,他却觉得有些魔幻。
蝴蝶香奈惠会怎么面对这件事呢?
会在柱合会议上请求产屋敷为她主持公道吗?
如果让别的蝴蝶忍知道了,我会不会中毒死掉啊?
“不可以胡思乱想、不可以胡思乱想!”
不死川实弥心理默念着这一句话,开始驱逐那一张张不断涌入脑海的画面,希望能靠调整呼吸恢复正常。
然而他失败了。
不仅没有将那美好的画面驱逐,反而却使得它更清晰了。
然而,也正是这清晰的图像,让他注意到了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那就是蝴蝶香奈惠的右肩胛骨下方,有一道相当宽厚的刮痕,并不断向下延伸。但大部分都被衣服遮挡住了,不过仍然可以看到些影子,几乎贯穿了整个背部。
从其样式来看,应该是鬼造成的痕迹错不了了。
霎时间,那团粉红色的云雾不再纠缠不死川实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情感。
从心脏位置向外延伸的酸涩敢不断扩散,最终蔓延到他的四肢和五官,鼻头一软,差点又要掉出眼泪来。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他从蝶屋出院时,粂野匡近对他说的话。
……
“怎么样实弥,有花柱的笑容陪伴,是不是都不想康复了?”
当时粂野匡近调笑着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右臂。
“说起来,自从队里换了医生,许多胆小的队员在执行任务的手都不再畏手畏脚了哦!有些人甚至打出旗号宁可受伤也要见她一面,士气都高涨了不少哎。”
“我就觉得她是个奇怪的女人,还喜欢多管闲事。”
不死川实弥皱眉头,“要不是她非要拦住本大爷,老子前天就能下床了,不知道又有几只鬼会死在我的刀下。”
“嘁,你这个家伙啊,就是不能忍受别人对你好一点啊。”
粂野匡近嘲讽般地说着,“提醒你一句,在人家的主场就好好听话,不要让香奈惠那么温柔的女孩子困扰啊,会遭天谴的。”
“过上这种日子还不算遭天谴吗?”
不死川实弥本想这样说的,但想想还是没有说出口,反而说出了在蝶屋的见闻。
“不过说起来,那个女人也算是很厉害了。明明有些断手断脚的伤患刚到这时闹得很厉害,但只要和她说了几句话以后,就都变得老老实实了。这就是鬼杀队的柱吗?没想到会有这种威望……”
“哈,你是脑子有问题吧?大家都喜欢香奈惠,才不是因为她是柱的关系好吧!”
粂野匡近把双手垫在脑后,仰头望着头顶飘零的樱花。
“你想想看,在你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最脆弱的时刻,能有一个愿意倾听你所有烦恼、羞愧、内疚和仇恨的人,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身为柱,她每天要处理那些厉害的鬼已经很忙了,可还是不厌其烦地给所有受伤队员扮演者母亲的角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你——甚至很多人的亲妈也没有这样的胸怀和耐心吧。”
“真是难以想象,一个人究竟要怎么才能做到这么多的事。”
说到这儿,粂野匡近的语气低沉了下来,情绪低落到连不死川实弥都能发现端倪。
“你突然不说话算是怎么回事?”
不死川实弥挑了挑眉毛,“不会是单相思吧。”
“不,我只是在想……”
粂野匡近突然认真地看着他。
“这样下去,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什么意思?”
不死川实弥有些纳闷了。
“一直以来,香奈惠都无条件敞开心扉,接受着所有人的悲伤、孤独、愤怒和仇恨,只要能或多或少减轻一点他人的痛苦,哪怕是伤害到自己也在所不惜。”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以为她是个完美的存在——不会受伤、不会忧虑,永远都带着一抹化不开的微笑,就好像人间所有的美好词汇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但只要多想一想,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若是没有经历过极端的痛苦,也不会有这种包容一切的同情。可她扮演的角色又不允许把这些表现出来,几乎没人见过,也没人能想象得出她脆弱时的样子,到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可当她想要倾诉、想要纾解情绪、想要获得疗愈时,又能依靠谁呢?”
说到这里,粂野匡近突然又转悲为喜,慨叹一般地说道:“恐怕只有一个有着类似经历、而且有着类似烦恼,却有着一颗顽强又炽热的心的人,才能承担此等殊荣吧。”
“我看你这家伙就很合适哦。”
说完,他便一身轻松地向前走去,只留下不死川实弥留在原地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