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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昼独居多年,且社交圈狭小,基本上没有太多朋友。里面虽然有一间客房,但很少开启,角落里堆满了储物箱,让人无处落脚。
萧今昂打开门看了眼,结果发现储物箱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他抬手挥开空气中呛人的尘埃,好奇出声问道:“箱子里面放的是衣服吗?”
明昼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阻隔在了外面,闻言听不出情绪的道:“不是衣服,是死人的遗物。”
他语罢忽然意识到这么说太过直接,很有可能吓到萧今昂,顿了顿,又改口道:“是我母亲的遗物……”
“母亲”这两个字他说的很轻,语速飞快略过,似乎并不愿意提及。就好像有些字眼天生就带着刺,稍一触碰,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今昂感觉明昼此时的情绪有些怪异,他思索一瞬,然后关上了那间客房:“那就不要动你母亲的遗物了,我睡沙发吧。”
萧今昂没有半点不高兴,他就是单纯觉得让明昼打扫房间太辛苦,反正只住一晚上,没必要那么麻烦。
明昼自然不可能让他睡沙发:“没关系,都是一些早就该丢掉的旧东西,我看不见,所以才一直堆在里面,你先去洗澡吧,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他语罢摸索着从衣柜里找出一套新睡衣,又拿了一条毛巾递给萧今昂。萧今昂对此感到颇为好奇,他的身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由能量虚化而成的,每次进入能量球的时候就自动清洁了,是不用洗澡的。
萧今昂把衣服和毛巾抱进怀里,对明昼道:“没关系,我就睡沙发,我以前都是睡地上的,睡沙发已经很好了。”
能量球里面没有床,他都是随便找个地方一躺,还从来没有正经睡过觉呢。
然而明昼听见他的话,不免脑补得有些多。例如萧今昂已经贫困到连床都买不起,只能睡廉价的地下室,又或者再离谱一点,对方很可能睡在桥洞,否则怎么会连床都没睡过。
明昼不由得出声问道:“你真的一个家人都没有吗?父母呢?”
萧今昂心想钻石怎么会有父母呢,他是科技的产物啊,挠了挠头:“我没有家人,也没有见过我的父母。”
他们的延续方式和人类不一样,不必依靠血脉维持,而是依靠冰冷的机械能量。
除开工作的时候,明昼其实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并不喜欢追问别人刺痛的过往,刚才那句话也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萧今昂,闻言并没有说什么,只道:“你先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萧今昂:“好,那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几秒后,空气中响起萧今昂反手带上浴室门的咔嚓声,然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明昼站在原地,似乎是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然后慢慢转身,摸着门框走进了那间封闭漆黑的卧室。很显然,他甚少踏足这里,对一切都显得茫然而又陌生。
这间客房许久不曾打开,除了尘埃的味道,再就是樟脑丸特有的气息,历经岁月沉淀,腐朽得犹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明昼的眼睛本就暗不见光,但自从踏进这间屋子,他却觉得角落里仿佛有一种更暗更黑的阴影开始飞速蔓延,如泥沼般将人吞噬其中,死死扼住咽喉,阻断了一切空气。
明昼低头喘了口气,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掌心冰冷黏腻,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是人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才会有的反应。他摸索着找到角落里堆积的储物箱,用了些力气抱起来,想尽快离开这个房间,然而越慌越乱,不小心被床脚绊倒,猝不及防跌坐在地,连带着储物箱里的东西也流水般倾
泻出来,洒得到处都是。
箱子里全是属于女人的东西,高跟鞋、口红、项链、衣裙,还有一顶打结落灰的黑色假发,不偏不倚刚好落在明昼身边。
明昼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本能摸索着想要站起身,然而指尖却忽然在黑暗中触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像是女人的头发。他心脏陡然一缩,就像是沾了毒,惊慌失措将那个东西扔开,瞪大眼睛拼命后退,缩进了墙壁最里面的角落。
时间变幻无常,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口红的外壳早已生锈裂口,衣裙也生了霉斑,那顶黑色的假发静静躺在地板上,发丝干枯打结,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失去了生命力。
有些人已经死了,可记忆却如附骨之疽般,永远扎根在另外一个人的生活里。你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可当有一天打开尘封的箱子,你才发现原来阴影从未远去。
明昼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此时终于睁开那双从未示人的眼睛,只见漆黑的瞳孔狭小失焦,眼睛上覆着一层病态的白翳,遮蔽了所有的视线,只余一片无休无尽的黑暗。
明昼瑟缩在角落,慌张看向自己对面的方向,他明明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恍惚间却好像看见一名瘦弱的男孩蹲在墙角,被一名长发女人掐着脖子摇晃。
“吃饭!你为什么不吃饭?!你知不知道我多辛苦才生下你这个野种?!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神情疯癫的女人死死掐住男孩的喉咙,然后将发馊的米饭用力塞进他的嘴里,鲜红的长指甲黏满了白色的米饭,就像红艳的玫瑰爬上了蛆虫。
“你爸爸不要你了,只有我要你,只有我要你懂吗?!我这么努力挣钱养活你,你为什么不吃饭?!”
女人脸上画着浓丽的妆,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她顾不得打结的头发,也顾不得地上的尘埃,用力攥住地上滚落的饭粒,机械似的往男孩嘴里塞,直到最后塞不下了,这才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
“咳咳咳……咳咳咳……”
男孩被掐得脸色青紫,爆发出一阵剧烈的低咳,但他不敢吐出来嘴里的饭,和着地上的泥沙,努力咽进肚子里。
米饭发酸发馊,早已腐败,就如同这间房里关着的人。
男孩见女人跌坐在地上,一点点爬到她身边,忍着哭腔轻拍她裙摆上的灰,以为是自己惹了她生气:“妈妈,你别生气……我吃饭……我吃饭……”
然而女人并不理他,而是自顾自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然后对着镜子,将断裂的口红一遍又一遍涂在本就鲜红刺目的唇上,捂着嘴咯咯娇笑道:“你爸爸马上就要来接我了,他说挣够钱就和那个黄脸婆离婚,回来娶我过好日子。”
她涂完口红,又低头开始整理自己那件脏旧的碎花连衣裙,忽然发现裙摆上面有一个破洞,不由得愣住了,自言自语道:“怎么会破了?”
女人有些慌乱,一骨碌从地上站起了身,疯疯癫癫自言自语道:“怎么会破了,我的裙子不能破……针……我要找针……我要补衣服……”
她在这间四四方方的狭小屋子里四处搜寻着什么,最后终于在抽屉里发现针线盒,然后手忙脚乱穿针引线,低头缝补起自己的裙子来。
一针,两针,三针……
女人不知想起什么,动作忽然慢了下来。
四针,五针,六针……
女人慢慢停住动作,抬头看向面前仅比她膝盖高一些的男孩,怔愣道:“我忘了……你爸爸不会回来了……他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了……”
那一瞬间,女人像是褪去尖刺的玫瑰花,忽然温柔下来。她不知是不是意识到自己
只能和这个野种相依为命,半跪在地上,慢慢张开双臂,罕见对男孩柔声道:“来,让妈妈抱抱你……”
男孩站在原地,慌张而又无措。他怕挨打,但又怕女人伤心,于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女人面前,稚嫩的脸上满是青紫淤痕。
女人没有抱他,而是轻轻捧住了他的脸,仔细端详一番,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口红模糊掉色,最后颤声说了一句话:“你的眼睛,和你爸爸真像啊……”
滚烫的泪水掉落下来,弄花了脸上的妆容。
女人死死抱紧了男孩,像渔网死死困住了自投罗网的鱼,她痛苦闭眼,浑身颤抖不止:“你的眼睛为什么和他那么像……为什么……我不该把你生下来的……不该把你生下来……”
她死死攥住那根缝过裙子的针,狠狠扎了下去,鲜血浸透针线,窗外磅礴的大雨掩住了哭声,地上的镜子破碎成片,有什么东西至此暗了下来。
轰隆一声雷响,划破天空,将明昼陡然惊醒。
他已然分不清幻觉和现实,只觉得当年的痛感犹存,手背青筋暴起,痛苦捂住头,恍惚间有什么滚烫灼热的液体留下来,不知是血还是泪。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昼窒息到喘不过气,近乎狼狈地站起身,跌跌撞撞离开了那间卧室,可无论去哪儿对他来说都没有分别,里面是黑的,外面也是黑的,这条路永无止境。泪水从眼眶掉落,砸在手臂上,砸在冰凉的地板上,就是砸不碎当年梦魇般的过往。
萧今昂刚好洗完澡,穿上衣服从浴室出来,结果就见明昼慌张狼狈地在客厅摸索着,然后猝不及防被茶几绊倒,面色苍白如纸。而客房门口是一堆散碎洒落的物品,裙子、假发,如蛛网般互相纠缠,分割不开。
“明医生!”
萧今昂见状面色微变,立刻上前把明昼扶起来,刚想问问他有没有摔伤,结果却猝不及防发现了对方脸上湿濡的泪痕,就此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