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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连忙端着一盘银子,微弯着腰上前去,“小的腆着脸,附四郎的尾翼,恭送夏内相一程。”
夏守忠眼睛一亮,盯着贾琏笑道:“这也是个知冷暖的好孩儿。走了,状元郎,我可不敢耽误了。”
说罢,在刘玄、贾琏的护送下,自上了马,扬长而去,那盘银子自有小黄门帮着收了。
出了荣宁街,夏守忠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冷哼几声:“阖府上下,也就那么一两个顶事的。其余的加一块连人家状元郎的一根手指头都抵不上,还在这里跟我装大瓣蒜,什么玩意!”
今日荣国府算是双喜临门,尤其是后一件喜事,真是喜从天降,被封为嫔,算是正式成为圣上的妃嫔,宫中贵人了,再往上就是妃、贵妃、皇贵妃和皇后,贾府也算是外戚了。知道底细的人都清楚,嫔这个封号都是过渡的,贾府元春姐儿早晚都要入主某一宫,册封为妃。
所以夏守忠走后,就算是贾府的下人,也是一股子贵气从脚心底涌上来,笼罩了全身,顿时脱胎换骨,羽化出凡了。府门前守门的门子们,更是小心抖落着衣上的尘埃,免得玷污了身上的贵气。坐在长凳上,头仰得更高。幸好天色晴好,没有下雨,否则这鼻孔都要漏雨进去了。看向街上行走的路人,眼光里更带了几分鄙视。
各处行走办差的下人们,也是与有荣焉,不仅步伐轻快了几分,脸色的笑容还多了三四分矜持。王夫人如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端坐在那里,雍容华贵,接受着众人的恭维祝贺。她身后站着的丫鬟、婆子,个个仿佛成了御殿驾前的卷帘大将、执金吾郎,自带了七八分生人勿近的威严。
等到乱哄哄忙完,王夫人矜持地向贾母行了一礼,说:“老太太,媳妇今逢大喜,身心皆摇,忙了这一阵,颇有疲乏,所以告假先回去歇息一二,稍后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好,你先回去歇着吧,明儿一早还要进宫去谢恩呢。”贾母体谅道。
王夫人站了起来,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如同繁星拱月,施施然就离去了花厅,自回荣禧堂正屋去歇息。邢夫人坐在那里,如同透明人一般,脸上挂着的微笑颇有些古怪,不知是喜极而笑还是苦极装笑。琏二嫂坐在那里,想要开口说一句,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刘玄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幕,如同在看一幕人间喜剧。
“琏二媳妇,元春姐儿的喜事是另一拨,你的生辰也是正喜事,两个玉儿、迎春、探春、惜春、宝钗湘云和珠儿媳妇,还有管事的媳妇们,都凑了银子,置办了几席,这会子怕是都准备妥当了,且去后园子吃吧。”
“我们都等着老太太给我们开席呢。”琏二嫂恢复了往常的神态,笑着说道。
“玩笑了,你们小辈们的事儿,只怕嫌我们这些老家伙们碍眼,你们只管去耍玩,不必要管我们了。”
“好的,老太太。”贾宝玉、林黛玉、三春、宝钗湘云和李纨都齐声应了。
“琏哥儿,你把四郎和蟠哥儿都好生陪痛快了。不过千万不能喝多了酒,你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明儿一早还要跟着大老爷、二老爷去谢恩呢。”
“孙儿记住了。”
大家笑着说着到了后园子,早就摆好了两桌。临水的阁榭里有一桌,姐姐妹妹们在那里,外面花园亭子里摆了一桌,宝玉、薛蟠、贾琏,还有叫过来作陪的贾芸等几位爷们在这里吃。
“四郎,出去一趟,我才知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广。这一趟的恩情,我是没齿难忘,来,四郎,敬你一杯。”
薛蟠也在一旁叫道:“可不是嘛,这一趟我和琏二哥多亏了四郎你。我们三也算是生死之交,啥都没说了,都在这酒里了。”
贾宝玉看到三人笑了起来:“三位哥哥,你们这像是在喝桃园结义酒一般,想不到漠北出去一趟,琏二哥和蟠哥儿倒成了英雄。”
“英雄豪杰?哈哈,惭愧,惭愧。”贾琏摇着头说道,“这天下英雄豪杰何其多,我算得了什么?”
“琏二叔,且不论天下其他的英雄,你却是我们荣国府的顶梁柱、主心骨,自然也是我等子侄们的英雄了。”
听了贾芸的话,贾琏忍不住看了他几眼,沉吟着问道:“你是西院子琅五哥的儿子,今儿多大了。”
“回琏二叔,谢你还记得侄儿我。我今年十六了。”
“正是机灵中用的时候。”贾琏感叹了一句,没有再说什么。
那边贾宝玉却在追问薛蟠,“蟠哥儿,这古诗有云,‘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更有前唐王摩诘的诗云,‘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躲雕。’你亲自去过漠南漠北,那草原可是如这诗句里写的一般吗?”
“宝玉,我可不明白你说的那些诗句里说得那些玩意什么意思。我只知道,那草原可他娘的大,一眼看不到边,那夜里的风,真他娘的冷,就跟刀子割肉一样。你骑着马,在那里走着,可不能偏了路,要是走歪了路,就看到有绿色的灯笼,就跟拳头那么大,什么东西?就是野狼的眼睛,冒绿光呗。”
看着薛蟠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刘玄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一个婆子在亭子外面晃了一下,对着刘玄拱了拱手。
刘玄会意,趁着大家都在听薛蟠胡吹,悄悄走了出去,跟着婆子七转八转,到了花厅屋外,有鸳鸯在外面候着。
“可是老太太唤我?”
“是的四爷,还有薛姨妈也在。”
进去后,果然只看到贾母和薛姨妈坐在那里,正说着话。
“请明哥儿来,还是问得我家元春姐儿的事。我原本也没脸问这些宫内的事,便请了薛家太太过来,总想着明哥儿看在未来岳母份上,当能说透几分。”
“老太太这是何苦呢?你只管侄孙过来,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明哥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贾母顿了一下,继续问道,“自从元春姐儿被送进宫去后,二太太是有些魔怔了。只要跟宫里有些关联的,那怕是洒扫的,都上赶着送银子。这个内相,那个内相,把我们贾府当成了票号银庄,随便捏个理由就过来提银子。可这两三年过去,银子不知塞了多少,却一直没见动静,怎么这会子突然降下恩旨擢升了?”
贾母看了一眼薛姨妈,叹了口气道:“原本不该问明哥儿,可是家里这几个,没一个有少些出息,能打听出事来的。明哥儿是天子门生,又在成均馆这机要位置,所以想问问,这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说到这里,贾母微伸出头,低声问道:“又或者到底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