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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堂只剩下薛规一人,他默坐在椅子上,想着心思。
“老爷,”一声女声打断了薛规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原来夫人王氏和女儿宝钗进来了。
“是夫人和大姐儿了。”薛规笑着应了一声。
“老爷,为了这个官阶,怕是花去了六七千两银子了吧。”
“银子嘛,挣来就是用来花的。紫薇阁舍人,我甚是满意。过两年宝钗出嫁,写在嫁妆花牌上也体面。”
紫薇阁自前周初年设立,原名叫做龙图阁,专门用来存放和整理神武帝的文字。后来神武帝被神化为“中天北极紫微太皇大帝”,前周朝廷顺应民意,将龙图阁改为紫薇阁,一直传承至本朝。紫薇阁舍人,意为拱卫紫薇阁财物、执掌进入的属官。从前周年间就是闲得不能再闲的闲官,但是有紫薇神武帝这块招牌,确实有体面。
“父亲,只是一个虚名而已,不该这般花费。”薛宝钗也说道。
“我的儿啊。”薛规笑着说道,“这人情世故,也是讲门当户对的。我高彼低,吾贱尔贵,久而久之,就会变味。我薛家历代皇商,讲得是人脉关系,互通有无。原本对官阶高低并不在意。只是现在与刘家结亲,无论是届时宝钗你出嫁,还是以后蟠哥儿为商,都脱不离这官场规矩了。这官场,最是势利。要是我们薛家与刘家相差太远,四郎虽不会介意,可止不住旁人会另有心思。还有宝钗嫁过去后当执内院,往来皆是官宦贵眷。其中许多人最爱讲家世,夫家娘家,都给你一一排来。稍有差落,便是不屑奚落。”
说到这里,薛规突然笑道,“我的儿,你姨妈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老爷,你何又编排我姐姐呢?”薛夫人在旁边不满道,不过大家都知道自己姐姐就是这样的人,想生气也无从生起。
薛规哈哈一笑,继续对薛宝钗说道:“我的儿,要是我薛家,你娘家只是官阶未流,在那些人眼里,自是一介粗鄙皇商,如何看得起你?届时不是我薛家丢面,刘府和刘四郎也没了颜面,你如何再打理刘府内院,执居四郎女眷正房?”
薛宝钗多聪明的人,自是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她低着头,思绪万千。
薛规看着女儿脸上的神情,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非常清楚刘四郎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年少得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红尘羁绊只怕少不了。女儿嫁过去,恭据正房,怕是自有一番辛苦。薛规现在只想着趁自己还在,人情脸面尚存,多为女儿铺垫。女儿有了体面,在刘府里能出言如山,薛蟠和薛家自然会差不了。
看来女儿已经领悟到自己的一番苦心,薛规觉得自己也不白辛苦一番。
看到内堂的气氛有些凝重,薛规笑着道:“这番运作还算顺利。宫里三省,我的那些关系,见我不求实缺,只为一闲官散阶。黄白之物一呈上,自然个个用心卖力,只用了两三个月,这恩旨诰书就下来了,甚至连中书同签的吏部告身也一并发了下来。只怕苏州正堂知州老爷的告身都没有这么利索。果真是赵公元帅开路,无往不利!”
薛夫人和薛宝钗听他讲得有趣,不由莞尔。
看到气氛稍解,薛规继续说道:“刘四郎扶摇之势已成,现在他在两浙被人称为青天大老爷,这事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想不到这姑爷还会审案?老爷,你说姑爷是不是日审阳,夜审阴?白天是巡察御史,晚上是阴司判官?”薛夫人惊疑地问道。
“我的夫人,你哪里听来的鬼神怪谈?无稽之谈!四郎无非是人极聪慧,又细察入微,万事在他眼里,都能推出个由来往去。在那些愚夫蠢妇眼里,便成了神明烛照。”薛规呵斥了一句,看了一眼薛宝钗,继续说道。
“秀州传来消息,刘四郎巡驻嘉兴县,发了宪令,传秀州知州及七县知县到州衙听用。然后在州衙大堂,刘四郎佐官巡察御史秘书郎李重明居左,巡判官孙传嗣居右,其居中。李重明理钱粮,孙传嗣断刑名,不决或重大者呈刘四郎酌判。不过四日,秀州七县积压一年的纷争刑案计一百一十二件,厘清一空。州县诸正堂皆拜服,堂下围看的百姓皆呼‘青天’”。
薛宝钗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薛夫人惊叹了一声,忍不住又开口道:“姑爷手里肯定有个枕头,前唐崔府君留下的阴阳枕。老爷你想想啊,崔府君可是酆都天子殿阴律司的判官,只有他留下的神物,才有这般神效。”
薛规哭笑不得,合着刚才一番话白说了。
这时薛宝钗低着头,有些忸怩地说道:“父亲,女儿闻得嘉兴县有一处地方,其间草木葱郁、曲径通幽、大小河流穿梭潆洄,犹如五瓣梅花状,名唤为梅花洲。还有钱江大潮最壮美之处在海宁盐官,且秋八月即临,女儿恳请父亲带我们去那两处浏览一番。”
“哈哈,我的儿,你的小心思啊。”薛规仰首大笑道,笑得薛宝钗低着头,满脸羞红如艳霞。
“只是可惜啊,我们不能去秀州,须回金陵。”
“这是为何啊父亲?”薛宝钗抬头惊讶地问道。
“刘四郎一行人应该已经离了秀州,去了越州。我的儿,现在四郎还有一件要紧差事,就是备倭平贼。我闻备贼团练军在上虞与会稽县之间的百官市镇扎了营寨,开始招兵编练。秀州事毕,沿海道巡察告一段落,四郎总得去越州看一眼。”
薛宝钗听到,不由脸色一黯。
薛规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集贤馆的宋恪元宋博士受四郎委托介绍,不几日将带来了两款新式纺纱机。一款可用脚踏驱动,有纱锭十二支的小纺纱机;另一款可用水力驱动,有纱锭三十六支的大纺纱机。经宋博士改进,皆可用牛马驴骡驱动,所以也叫大小骡机。”
“我的儿,你也是知道的,为父抽调薛家大部人力物力来这上海县,一是图这是没太多人关注的良港码头,二是想背靠南松江州、北泰通州的棉种。有了宋博士的骡机,我薛家自当能在棉布这一行执牛耳。”
“父亲,这些女儿都知道,四郎在予我书信中也提到过。且上海这些产业,还有他的份子入股。”
“我儿知道就好。上海县稍偏远,能巧工匠不多,宋博士的新机子在这里是做不来。为父约好了宋博士,相约在金陵江宁。此事体大,关及我薛家将来,所以当要回金陵了,这上海县一干事宜已上轨道,留下得力能干管事即可。”
说到这里,薛规脸色凝重,声音也压低了,“四郎师生两人,行雷霆之威,所图深远。其余不怕,就怕两浙的某些人狗急跳墙,行不轨之事。上海县离得太近,又只是中县小城。一旦事变,恐蔓延至此,届时怕只能坐以待毙,悔之晚矣。”
薛夫人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丈夫说的什么,薛宝钗却脸色一变,惊诧地说道:“父亲,那些贼子当不会如此胆大吧?”
“命都要没了,还怕其它吗?”薛规幽幽地说道,“我的儿,为什么四郎先弹劾的是丁居胜,让他丢了威势?团练军真的只是备倭平贼?都是以防万一的举措啊。”
在薛宝钗惊悚的目光中,薛规斩钉截铁地说道:“就后天,我们阖家暂回金陵居住,待情形明朗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