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据蜀自立

赤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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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书令王朗王景兴,不但为朝廷重臣,也是当代着名的经学家。他本为东海郯人,被陶谦举为茂才,任为属吏,后迁会稽太守,旋为孙策所败,逃返中原,投入曹操麾下。此公严谨慷慨,博学多闻,是勋表面上对他一直都挺恭敬。

    就出身履历来说,是勋的基本盘在青、登、海、徐四州,在地方上名望极高,而王朗既为海州籍,亲朋之间大多与是家能够扯得上关系,本该守望相助才是。然而王、是之间,暗中却是有心结的——一则王朗素行俭约,瞧不大上是勋的“奢靡”;二则王朗之子王肃师从宋忠,经常跳出来跟郑门打擂台。

    话说回来,是勋擅自篡改经义,大塞私货,六经注我,倘若只是普通士人,早不知道被主流观点轮过多少回了,甚至还可能被扣上“邪言妄语”的大帽子,直接迫害至死。好在他有郑门这个大靠山,从郗虑、许慈、任嘏以下,师兄弟们都要仰仗是勋的权势来保证郑门的统治地位,所以往往为其圆谎;而至于普通士人,多以为是勋既得郑康成真传,那是太尉所言基本上就得是郑先生的本意吧,又有谁敢提出质疑?

    这么一来二去的,积非成是,是宏辅遂成当代儒宗经首,比之郑玄,已凛然有青出于蓝的趋势。再加上是勋也挺鬼,但凡他的观点跟郑玄不一致,就会先声明“郑老师说的都是对的”,然后做一转折——“只是老师有些话没能说透,根据我朝夕侍奉,恭聆教诲,得了这么这么一种引申意出来……”

    然而郑氏虽为显学、官学,天下那么大,经学派别,乃至于古文派别,也并非只有郑玄一家,如宋忠、服虔、綦母闿、卢植等辈。观点就往往与郑玄相龃龉。王肃受学于宋忠,在原本历史上就是斗郑的大将,到了曹魏中期,王学几乎彻底压倒了郑学。他对是勋不大满意,自然也是情理中事啦。

    只是王家和是家观点虽有相左,却也没到仇人的地步,所以诏下中书,王朗当场就惊了。倘若是勋为中书令。或者其后任的华歆、刘晔辈,大概直接就给封驳了,只是王景兴素来骨头软,未敢即封,特意跑去请问曹髦,说您下此诏究竟是什么用意哪?

    “是太尉征蜀,不及半岁即入成都,何得云懈怠?置酒高会之语,民间谣言耳,安可以捕风捉影。以责重臣?至于用计设谋,及入成都封拜群吏事,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因势而不得不用权耳。若因此责之,恐伤陛下之明,而摇将士之心也。”

    曹髦也懒得再叫崔琰出来参辩了,再说曹操昔日的谋划即大有阴谋味道,非人君所当为也,也不方便明着说。因此顺手就取出了崔琰的原诏,说:“卿且观其日期。乃先帝在世时所命草也,朕因辞锋激烈,特使秘书、门下别拟。此先帝之命,朕安敢改其志耶?”

    孔子曾说:“父在。观其志;父殁,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老头子定下的方略,我才登基就给改了,那象话吗?中书令难道你欲导朕于不孝乎?

    一扛曹操这尊死掉的大神出来,王景兴彻底没话说了。嗫嚅半晌,只得通过,完了又问曹髦:“遣何人往蜀中宣诏为是?”曹髦眼珠一转,当即拍板:“秘书监邢子昂可也。”

    于是召见邢颙,关照他入蜀宣诏,不要提曹操已死的事情——“蜀中初下,恐人心动摇也。”接着再召曹仁,对这位同族叔祖,话就可以说得比较明白一点啦:“此先帝恐太尉立功骄矜,而蜀人多诈,或有拥其以要朝廷之意,故不得不然耳。且功至高而不赏,恐伤朝廷之明,乃伪责之。护国先不必入蜀,驻军汉中,待太尉返归,乃可交接。”

    曹仁也不傻,当即就明白了,这是怕是勋兵权在握而造反哪!既然担心会酿成这种局面,当初曹操你干嘛要派他去?老头子年岁大了,疑忌之心愈发严重,这事儿可干得不怎么光明正大哪。随即后背一凉,心说幸亏当初派的不是我……好在如今幼主当朝,无此威势,我再入蜀,不至于步了是勋的后尘。

    曹髦命王朗、刘放、邢颙、曹仁等暂密此事,光说派邢秘书去封赏众将,派曹护国去替换是太尉回来,所以是复、桓范没能预先得到消息,再通过隐秘的途径去提醒是勋。

    等是勋接到诏书,当场就懵了,接旨而退,都忘了设宴款待邢颙。好在他本来就不怎么管事,自有司马懿、曹真等人前去安排。退回衙署,是勋一边命从人收拾行装,一边坐在那儿发愣,心说曹操你卸磨杀驴这招倒玩得很溜嘛,我处处留心,终究还是中了你的圈套啊。

    待得夜深,众将吏纷纷前来劝慰是勋。先来的是曹真,说:“未知何人在天子前进谗,诬陷太……”一想是勋的太尉衔已经给抹掉了,不过他在与曹仁交接之前,大都督的号应该还保留着吧——“诬陷大都督,末等将联名上奏,为大都督辨诬。”

    是勋微微苦笑,心说难道曹操不知道这些罪名都是胡扯吗?别的不提,关于“置酒高会”云云,不都是儿子是复跟曹操提起来,才故意散布的谣言吗?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要是真想收拾我,你们联名上书管个屁用啊。

    可是转念一想,还是提醒曹真:“卿等美意,吾心领矣。自可上奏为吾辩诬,然不必联名也,以罹结党之讥。”曹真猛然醒悟,拜谢而去。

    过不多时,司马懿也来了,对是勋说:“弟子以为,此先生功高难赏,故不得不砌辞贬抑耳。然观蜀人似有喜意,或欲煽摇先生,自立蜀中,为先生计,万万不可听彼等之言。”

    是勋双眉微蹙,故意考较司马懿:“胡言不可?仲达何所计耶?”

    司马懿说了:“蜀将各顾身家,非诚心拥戴先生也,即率彼等反。其不惧反噬乎?而兵马远来,家眷皆在中原,谁愿久居蜀中?即曹子丹、徐公明等,必不肯与先生同心也。远军不可用。蜀人不可信,而欲自立,安可得耶?况今护国已入汉中,塞北上之道,黄忠等又将东来。断南中之途,徒以蜀郡、广汉,能抗天兵者乎?一时荣辱,不足挂齿,先生慎勿蹈此陷阱。”

    是勋心说当然啦,你以为我是钟士季啊?哪怕我有他钟会的胆子,身边儿也没有一个貌似忠厚的姜维呀。钟会的自立计划就是一天大笑话,我就这么回归洛阳,顶天了曹操把我罢黜为民,真要是敢据蜀自立。用不了三个月,脑袋就得掉。再说了,我老婆孩子都在洛阳,我可不是马孟起,为造反连爹都可以不要,那般薄情寡意……

    可还是忍不住朝司马懿诡谲地一笑:“仲达可肯与吾同心否?”

    司马懿当场就惊了,赶紧跪拜在地:“所谓‘天地君亲师’,君在师先。懿受先生教诲,固不当背也,然若先生有不忠之行。懿唯苦谏,乃至死耳!”你真想造反吗?我不敢跟你敌对,但哪怕一头碰死,也不会跟着你干——开玩笑。即便你不顾妻儿老小,我还要顾哪,老爹、兄弟们都在中原,我一从贼,他们全都得掉脑袋!

    是勋笑着把司马懿搀扶起来:“仲达是乃与吾同心也。吾岂有反意?固欲观仲达之见识耳。”我只是试试你的。

    其实他心里话说,连徒弟都不肯跟着我造反。这造反有成功的可能性吗?刘备还有不离不弃的关张哪,我身边又得谁人?再说了,形势比人强,天下已定,谁会昏了头上一条必沉的破船哪。

    于是关照司马懿,说我也懒得再见旁人了,若真有蜀人前来煽动我,反倒容易引发天子的疑忌。你出去说,我累啦,已经躺下,谁都不见——但是你在蜀中,给我严密监视那些心怀二意的蜀人,等到护国一至,局势初安,便可施雷霆手段,把那票家伙全都逮起来法办!

    是勋嘴里说谁都不见,可还是有一个人,他不便挡驾,非见不可,那就是同族兄弟是峻。是峻一进门就先唉声叹气,说的话跟曹子丹并无不同,可是犹豫了半天,最终却还是凑近是勋,压低声音问他:“兄归洛阳,得无虞否?今手握重兵,朝廷必不敢严责也,一旦释甲,赤手空拳,恐有不忍言之事……”

    是勋眉毛微微一颤,也低声问道:“子高是何意耶?”

    是峻说了,刚才有几名蜀吏来找他,大为是勋打报不平,隐约透露的意思,他们愿意拥戴是勋占据蜀地,要求朝廷划地称王,要是峻劝说是勋,千万不要奉诏返都。随即是峻便道:“吾观彼等亦非可成事者也,据蜀而王,恐不可为。然当急奏天子,云蜀地初定,百废待兴,正不可易帅,请收回成命。再徐徐以觇洛中情势,以定行止为佳。”

    是勋心说行,你还不算太废物,终究没有受那些蜀人的蛊惑,劝我造反。略一沉吟,却道:“抗旨重罪,只恐朝廷深责。子高今劝我行此,独不畏异日受牵连乎?”

    是峻赶紧表明心迹,说:“弟奉兄之心,天日可鉴,何惧牵连?况本为一族,兄若罹难,弟乃可独全乎?”

    是勋说算了吧,你我终非同胞兄弟——“昔崔季珪贬谪,崔德儒(崔林)不受其累。子高自有亲兄弟立朝,何必依附于吾?”

    是峻一板面孔:“是氏富贵,皆自兄得,名为族兄,其实峻恩主也,为人岂可忘本?”说着话轻叹一声:“若家父能悟此,昔在乐浪,不致与兄生分。家门荣辱,全在于兄,峻虽愚,亦非瞽者,不见天壤也。”哥啊,我就跟着你干了,你可千万别疑心我。

    是勋淡淡一笑:“子高之心,吾知之矣。且安坐蜀中,候升迁也。吾今归洛,料必无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