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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侍墨?
颐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主子的意思是……”
应该、大概、或许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吧?
苍昊淡淡睨了他一眼,简单的一句话告知了颐修答案,“新科状元需要磨练,明日开始,先在本王身边伺候一段时间。”
伺候一段时间……伺候什么?既是状元,自然是侍墨了。
只是,颐修小心翼翼地又瞅了自己主子一眼,似要确认一般地道:“那主子的意思是,每日领完二十记廷杖之后,再到主子身边伺候,还是伺候完主子,再去领廷杖?”
这个问题问完,颐修觉得自己脊背一抽一抽的,恍惚有一种错觉的疼痛。
主子说控制好力道,不可伤及骨头,为的就是让他可以行动自如。可即便是皮肉伤,二十记杖责下来,也必然伤痕累累,拖着满身伤痕还要继续做事,并且连续十五天,每次旧伤未愈再添新伤,中间除了正常睡觉时间,没有多余的休息……颐修打了个寒战,虽说每日领二十廷杖这个建议是自己提的,但他却真的没想到这一层。
练武之人对皮外伤也并不是不能忍,但一天两天还好,越到后面伤势越会重,待到半个月期满,三百廷杖罚完,冀北若还能站得住,那无疑就是出现奇迹了。
时间上太巧了,他提议罚半个月,主子同意了,而半个月之后,主子便会启程前往纳伊。新科状元性子烈,除了主子,一般人压制不住,而在这之前,主子必然将其要带在身边调练。
这样一来,主子其实并没有特意带着加重惩罚的意味,但目前情况如此,便只能如此安排。
当然,在冀北刚刚犯下了四个足以致命的错误之后,主子即便没要他的命,也断然不可能格外开恩体恤就是了。
是以,不管众人之前对他观感如何,此时,都难免要在心里为他掬一把同情之泪了。
“他每日需要出现在本王身边的时间是申时至酋时,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安排,本王不欲理会。或者,你也可以与他自己商量。”
颐修闻言低头看了冀北一眼,新科状元面上没有任何反应,看不出有任何害怕或者生气的表情,对于这样的安排,或者说惩罚,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接受的。
“属下领旨。”颐修躬身应了下来。
“朕性子霸道,脾气也不是很好。朕的面前,容不得任何人肆意冒犯……”苍昊淡淡说着,也不再看一眼冀北,迳自转身,回到软榻上坐了下来,慵懒地斜靠在软榻一侧,凤眸轻敛,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薄凉笑痕,“所以,朕甄选人才,从来不论文武二者孰轻孰重,能得朕亲自调教的,必须是文武全才……小东子,你道是为何?”
小东子。
即便已经是确定下来的事实,这三个字一出口,仍是教人忍不住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
尤其是,与冀北的形象完全不搭。
“回陛下,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冀北沉着应答,“文与武,二者缺一不可,战时需要武将,治国则需文臣,无所谓孰轻孰重。”
“回答得是不错。”苍昊淡淡一笑,“却不是正确答案。”
冀北丝毫没觉得意外,文臣武将同等重要,但文臣不一定非得会武,对方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能得他亲自调教的,即便只是考的文状元,也必须是身怀武功的,这才是所要表达的真正意思。
但,为何?冀北却是想不出。
“草民愚钝,请陛下明示。”
“朕方才说了,朕的脾气不是很好。”苍昊淡淡说着,如画的眉目一片云淡风轻,“练过武的,身体强健,经得起打罚,这才是正确的答案。”
性子霸道。
脾气也不是很好。
容不得任何人肆意冒犯。
听起来简简单单的三句话,其中却隐藏着多少无法估计的不定因素。
所以他手下的人稍不留神,挨打受罚是家常便饭……对方的这番话,冀北知道,不是威胁,不是警告,也不是炫耀什么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提前告知他,他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而只这短短时间的接触,他已然大致了解了对方虽含笑晏晏却绝对强势凉薄的性子。
什么直谏无惧。
什么冒死犯颜。
什么清高傲骨。
什么置生死于度外——
这些世人眼里所谓的高洁的品德,高人一等的自尊与骨气,不惧生死的气魄——在他面前,最好是别有。
这是一个怎样的环境养成的这副与一般帝王完全迥异的性子?
自古以来,圣主容得下臣子直言不讳,并且常言“主欲知过,必藉忠臣。”
闭目塞听的必是昏君。
可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在这里,却被硬生生打破。
并且,是如此理所当然。
冀北良久无言,还未真正见识到面前这位天下自古以来罕见的帝王的真正本事与手段,但似乎却已明白,那个人,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而如此执着不悔了。
苍昊眸光微转,视线终于落在自进得殿来就始终没发一语迳自安静无声地跪在地上的苍云慕身上,淡淡道:“云慕。”
“陛下。”苍云慕微微一震,俯首道:“云慕在。”
“起来吧。”苍昊淡道。
苍云慕沉默了一下,才恭声应道:“谢陛下。”说罢,忍着膝上刺痛,缓缓站起了身。
“既得了榜眼之名,本王便允你自己在朝上选择一个职务。”苍昊淡淡说道,“给你半年时间,跟着颐修历练。”
自己选择一个职务……冀北嘴角抿紧,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状元,一个榜眼,却会有如此不公平的待遇。
他倒是知道苍云慕的身份,入考之前他曾大概了解过,苍云慕是先皇明帝的第六子,与其他皇子一起曾在新帝入宫之后被忽略在西宫一处,后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居然以皇子之尊参加士子科考。
苍月皇朝的新帝如今是天下各国皇室心里的一个谜,他们都在猜测此帝的身份和来历。虽然大多人知道他姓苍,属苍氏皇族正宗血脉,有人曾猜测他是明帝流落民间的私生子,也有人猜测他其实是明帝的兄弟,为成全兄弟情意才隐世不出。直到明帝被慕容家架空了权力,成了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皇朝成了慕容家手里的工具,皇子们正大光明争权夺势,甚至于他国勾结,他看不下去,无法继续容忍,才出来整顿各种野心勃勃的妄想……
无数种揣测也只是那些皇族们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无聊调剂而已,无数最顶尖的探子,花费近一个月的时间,却丝毫查不出他真正的身世。
如今冀北只想冷笑,那些无根无据的无稽揣测,当真是可笑至极!若这些人有荣幸见到眼前的这位天子,只怕所有无聊的揣测瞬间就不翼而飞了。
清冷尊贵,满身绝世风华,如谪仙降落凡尘的风姿,高不可攀的雍容,不容侵犯的威仪,怎么可能是一个民间长大的皇子会有?明帝那样平凡无为的皇帝,又怎么可能有这样一个风华耀世的兄弟?
隐藏在骨子里的傲然,是不把所有人看在眼里的自负,连随时可能会威胁到他的帝位的皇族子嗣们,他也连清理的心思都不屑有。
甚至于……冀北微微抬眼,那个即便只是慵懒地半坐半躺在软榻上也丝毫掩不住夺目气势的天子,对皇族同宗其实应该算是厚待了——若他们肯上进,便给他们机会争取他们想要的,若不思进取,便由也他们随波逐流……
而自己,若不是殿前无礼,语出挑衅,便不会为自己赚来半个月的廷杖惩罚,或许也可以享有与苍云慕相同的待遇……?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耳边听到苍云慕在微微沉吟片刻之后,以清晰而坚定的嗓音答道:“回陛下,云慕想去大理寺。”
掌管刑狱案件的大理寺……
苍昊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淡淡道:“随你的意,半年之内你归颐修管辖,什么事同他商量。”
苍云慕松了口气,“谢陛下。”
苍昊淡淡挥手,“颐修,带他们两个去安置。”
颐修撇了下嘴角,他还想留下来看好戏呢。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子,如果他没猜错,是冲着主子而来的?
不过,主子有令,他敢不从么?
“是。”恭应了一声,颐修转头看向冀北与苍云慕二人,却是淡笑:“你们二人,现在去吏部找方知舟,我稍后会到。”
以国子监监考的身份而言,颐修现在是他们两个的直属上司,他的命令,即便是毫无道理的,冀北和苍云慕也必须听。更何况,在未来的半年里,苍云慕需得在他手下听命,而冀北,御前侍墨的身份,可谓不尴不尬,没有品级,也没有权力,在场的所有人身份都比他高,颐修的命令,他自然也不得不听。
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必须得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