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高风亮节

木千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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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套做不成了,那家小厂的老板早没了影儿,欠的最后一批手套款也泡了汤。黄土也挖不成了,为了尊严轻率跑掉,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回头了。但是,活着就得吃饭,吃饭就得用钱,没钱就得工作呀。飘雪开始四下奔走找工作。

    找工作并不是很难,招工广告,招工启示,由传媒到街头小报比比皆是,然而,若想找份好一点儿的工作却是很不容易。正规企业,招工的首要条件就是学历加实际经验,二者缺一不可。私营企业的招工条件好象是挺随和:招收服务员,年龄十八至二十岁,相貌端正,月薪面议……可是,真正干起来才明白——广告和事实相差甚远。

    就说酒店吧,服务员不仅要负责分内的工作,还得去车站等客拉客游说客人,让他们明白——全市只有这一家酒店适合他们的消费。客人领进门,老板的后脑勺都在笑,否则,你就等着吃冷言冷语加冷脸吧。

    飘雪的工作可没少找,却一份也没做长远,不是被辞就是被炒——因为她太不听摆弄,最长的工期也不足十天。工钱拿不到,还被老板们损得脸绿唇青。

    这天傍晚,疲惫不堪的飘雪一进家门,等在门边的重霄就抓住了她的手。

    “姐,别再出去了,看看你都变成了什么样子了?我的同学都说,咱们是孤儿,咱爸还是工伤死亡,国家是有义务照顾咱们的。大学开课才一个多月,你跟校方说明情况,我想问题不大。你就不要管我们了,去上学吧,孤儿上学是减免学杂费的。”沉痛地说,沉重地呼吸着,仿佛扛着上百斤的东西走了很远的路程。

    飘雪慢慢靠在墙上,呆呆地看着重霄,心好似被猛地抽了一鞭子,火辣辣的疼痛由心底四散开来。缓缓地举起手她模摸弟弟的脸,颤抖着嘴唇说: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很难过!姐姐需要支持,你是兰家唯一的男子汉,你该支持姐姐走过这段路才是。不要听别人乱说,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只要你们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我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重霄低下头,泪水簌簌而下。

    第二天,重霄和月亮前脚一走,飘雪就躺回了被窝,一个多小时后才起来。打开大门,她的眼睛忽然就模糊了。

    高剑推着自行车站在大门外,有些兴奋,有些错愕,有些疲惫地看着她。

    “高老师是您哪?您来了很久了么?怎么不进屋呢?”飘雪一句跟着一句问着,掩饰着骤然见到高剑的喜悦。

    “刚刚到。怎么,要出去吗?”高剑温和地问。

    “闷得发慌,想出去走走。”飘雪帮着高剑把自行车推进院子。

    两个人进了屋子。

    高剑坐下,打量依旧清贫的家,不胜唏嘘。

    飘雪放下水杯,坐在高剑对面的椅子上。

    “伯母——还是走了。可我却不在,真是抱歉!”

    飘雪摇摇头:“您别这么说。她老人家一病十年,谁也料不到她会什么时候走。”

    高剑凝视飘雪的脸:“伯母是哪天……”

    “八月十号。咱们班来了好多人,所有的事都是他们帮着办的。”

    “他们总算没有让我失望!”高剑语气郁悒,眼神郁悒。

    飘雪强作高兴:“他们一直也没让你失望啊!咱们班出了十九个大学生,十二个大专生,八个中专生。高老师,您怎么高兴不起来呀?”

    高剑长长吸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又痛心又不甘地看着飘雪。

    “我怎么能高兴起来?你竟然不在其中!”摇摇头,困惑地看着飘雪。“你怎么会考不上,这怎么可能?北中的头号种子会落榜?这不是天方夜谭吗?以你的资质、成绩、知识面是绝对能考得上的。说说,飘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说出来,咱们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补救了?”

    飘雪一阵心酸——怎么能说,既然放弃就要放弃得彻底!收收心,稳稳神,调低睫毛,似羞愧似难堪地说:“高老师,您说的不完全对。资质并不是万能的,好的成绩也不一定能考得好,临场发挥才是关键所在。我有好几科都没考好,尤其是数学,后边的附加题让我作得乱七八糟,可能连一分都够戗拿到。加上我填的志愿过高,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结果。”

    高剑摆下手:“可是,模拟考试,除了政治你可科科都满分呀。而且,模拟试题和高,在难易上并没有太大的出入,你说你怎么能答得糟糕吧?我不信,我绝不信!”

    飘雪苦笑:“也许命该如此吧。考试那几天我就是不静心,答着答着题就走神儿,其实也没什么事。”平静地看着高剑。

    “临场发挥是挺重要,但你说服不了我。即便是你神思恍惚,答出的卷子也会超过斯佳丽和玉如意的,我说错了吗?”

    “高老师,您再说我就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好好好!说说你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吧。”

    飘雪扫了眼四周:“很好过。妈没了,活儿也少了很多,除了三顿饭、洗洗衣服、收拾卫生就是睡觉,这不,刚才我还赖在被窝里呢。”说完不好意思的笑了,仿佛被人逼着说出很难为情的事。

    高剑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烟和火。

    “不好意思!明天我一定买盒烟。”飘雪看着高剑熏黄了的手指。

    “烟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害人的,我几次想戒,最后却总是不成功。一遇到事就想吸,一有烦恼就想到它,唉!这已经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了。”高剑叹口气,很认真地看着飘雪。“我教了八年学,你是天分最高的学生,不上大学实在可惜,实在是个损失!这个事实不是不能补救的,考虑一下,看看能不能复读一年?费用什么的你不用担心。”

    “不了。”飘雪简单又爽快地答,黑黑的眸子如两口深井,让人无法看清里面的风景。

    高剑焦急又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不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就这么放弃你可甘心?”

    “我怕再次落榜,我怕自己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周围的人。我自尊心太强,我输不起,所以,我宁可现在这样。”

    高剑慢慢靠在椅背上,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

    “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飘雪低着头,脸现惶恐,像个犯大错的孩子。

    高剑摆下手,狠狠地吸烟,浓浓的烟雾从他的口中喷出,形成一团朦胧的烟云罩住了他的脸。隔着烟云,他放松眼部神经,立刻,眼睛四周又酸又涩。然而,他不能流泪在她的面前,于是,赶忙并住气息,控制那上升的泪。

    ——她是优秀的,这决不会错。可是她又偏偏没有考上,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毛病,该怎么找出这个毛病呢?……咳!算了,算了,做事后诸葛还有什么意义?还是想想她目前的生活吧。扔掉烟蒂,他看着她温柔地笑了。“你完全想象不到,这两个月我去了哪里?”她茫然的小脸让他笑出了声。“台湾。我去台湾省亲了。”

    飘雪不问,可她的眼睛却偏偏在追问。

    往事蓦然扑上心怀,高剑微微凝滞了下眼珠儿,急忙端起水杯大大喝了一口水,似乎想用温热的水压制住正在扩散的伤感。

    “世事难料,满以为已不在人世的爷爷,身体居然非常的好,而且一点儿也不糊涂。若是父亲还在的话……”高剑微微垂了下头,然后又迅速抬了起来。“这是个遗憾,无法弥补的遗憾!但是,有些遗憾却是可以弥补的,你说对不对?”慢慢搓下脸,忧伤地看着她。

    飘雪不出声,只静静地和他对视,俏脸苍白,美目迷茫,不胜依依。

    高剑迅速伸手入怀,拿出一叠钱递给她。“拿着,这是生活费。以后,你们姐仨的生活由我负责,直到你能真正负担得起为止。”无怨无悔,仿佛在赎罪。

    “不,高老师,这可不行。”飘雪像见到毒蛇一样立刻跳开。

    “这怎么不行,为什么不行?”高剑站起来稳稳走到飘雪前面,抓住她冰凉的小手,把那些钱放进去,然后很适度地握着她拿着钱的手。

    “你要自尊自强,这我支持也赞成。只是,你千万不要误会,我这是关爱,是一个兄长对一个妹妹的关爱,是比水晶还清纯的关爱,你能拒绝吗?如果你拒绝,我不仅会心痛,还会无地自容。你那么善良,是不会让我心痛,更不会使我难看的,对吧?”松开手,他快速吸口气,赶紧接着说:“其实我一直有个愿望,一个很不切实际的愿望,可以说是个奢望吧!今天,索性都跟你说了吧。原先,我有个妹妹,她九岁那年患上脑炎不治,那年我十五岁。妹妹长得非常美丽,而且聪明伶俐,一天到晚缠着我问这问那,好奇得让人爱不够。可是,她竟然死了!我几乎崩溃,饭吃不下,觉睡不安,整天神思恍惚的。母亲吓坏了,带着我左一个医院右一个医院地看,结果没病。母亲断定是妹妹的鬼魂缠上了我,于是便四处打听‘奇人异士’,又左一回右一回地给我驱邪去魔。半年后,我终于解开了那个心结。母亲担心我旧病复发,就劝我去认个妹妹。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就采纳了。于是,开始在周围寻找。”他牵着她走到椅子边坐下。“也许我的要求太高了,那个妹妹一直没有出现,我的心也在一年年的寻找中苦不堪言。可是,我不放弃,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微微扬下头,他眼神憧憬而又快慰。“两年前,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的夙愿得偿了!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点完你的名字后停了一小会儿?告诉你,我兴奋极了!激动得双手颤抖,真想马上跑到你跟前告诉你——妹妹,我可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为了找你,脖子都僵了,眼睛都花了!从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妹妹了,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就差没有适当的机会告诉你了。现在,我要正式地告诉你——你是我妹妹,永远是我妹妹。所以,从今儿起,你要改口叫我大哥,不许再叫老师。‘大哥’这两个字,能使我体味到亲情的温暖和享受;而‘老师’却会使我内疚,愧悔和深深的隔阂。我不要后者,我辛辛苦苦找到的妹妹怎么能和我分心眼儿呢?我不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轻轻抚摸下她垂着的头,继续倾诉。“我希望你开心快乐,盼望你无忧无虑,渴望你幸福!可是,我……唉!抬起头,叫我声大哥,让我重温一下做哥哥的幸福吧!怎么不抬头?不肯叫,还是不想叫?若是不肯,我可不答应啊,若是不想我就更不答应了!”弯着腰,偏着头看她的脸。

    飘雪把头又低了低,似乎存心不让高剑看她的脸。

    高剑呼地靠在了椅背上,皱着眉看着飘雪嚷嚷:“叫一声大哥真的那么难吗?你是不相信那个故事,还是不相信我的真诚?如果是前者,你完全可以去问我的母亲;若是后者……我无话可说。”

    飘雪摇摇头,再摇摇头,眼中云集的泪水,忽然变成了一串串泪珠滚下脸颊。

    高剑的心一宽,接着又是一酸,却故意一惊一乍。

    “噢!我知道了。怪我怪我,难怪你叫不出口。既然要结金兰,哪能没有道具呢?”站起来,拍拍她,“我去弄几炷香来,咱们正正经经地对着苍天三叩首,这样你就会心无杂念地喊我大哥了。等着,我马上回来。”说完,奔门而去。

    飘雪站起来:“大哥——。”

    那浸润着浓厚泪意的声音,一下子就拖住了高剑的脚。他蓦然回身拥她入怀,轻拍其背,沙哑着嗓音说:“好妹妹,好妹妹,……”

    飘雪拱在高剑的怀里,边哭边问:“你这是变着法儿地让我接受你的馈赠,对不对?”

    高剑的眼中也荡着泪影:“净胡说。你曲解了大哥的心意,难道就不怕哥哥难受吗?”

    飘雪嘤嘤地哭着。

    高剑让飘雪哭了会儿,然后拍拍飘雪。

    “好了好了!流泪的仪式就到此为止,下面该是礼物赠送仪式了。”给她擦擦泪,过去拿起炕上他带来的塑料袋,冲着飘雪微笑。“认了妹妹就得有礼物,看看,我可是处心积虑地要认下你这个妹妹呀!你怎么能误解我的动机呢,我很伤心哪!”努力表现伤心的模样,偏偏那满眼的欣慰怎么也不让伤心侵入。

    “不是,人家不是——”急忙辩解,可一碰见高剑笑吟吟的眸子,飘雪立刻就闭上了嘴,还微斜着眼球瞪着他。

    看来,撒娇真是女孩子的天性!

    高剑立即被感动了,点点飘雪的额头,柔着声音夸:“好孩子,这样才对。”把塑料袋推给她。“打开看看,从海峡那边带回来的,只此一件。你若是看不中,可得等我走了再表现出来,否则我又要伤心了!”说完,歪着头笑。

    飘雪也跟着高剑笑,可刚刚笑了一半,两颗又大又圆的泪珠便骨碌碌滚了下来。

    高剑脸上的笑倏地消失,一边给飘雪擦泪,一边在心里感伤地想:“多美的女孩子!偏偏只能做妹妹,这人生的排列组合,还真折磨人哪!”

    飘雪抱紧那包东西,泪莹莹,声颤颤地说:“谢谢大哥!我一定会喜欢,哪怕是一片羽毛,也是大哥的心意,我都会珍惜!”看着他的脸,她不无感伤地想——如果真有这么个哥哥该有多好!

    “珍惜就不必,常穿就行。还有,那个‘谢’字以后可不要再说了,否则,我可……”皮带上的呼机忽然响了,高剑拿下呼机看了看,脸上立刻出现了一抹扫兴。“我约了人,得走了。你自己慢慢看吧。”说完向门走。

    “大哥,哪天来吃顿饭,尝尝我做的菜怎么样?”

    “一定。学习那么棒,手艺肯定不错。”

    高剑走了。

    飘雪望着高剑的身影远去,在心里喊叫:“来生你一定要做我的哥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