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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四年三月二十五,临安行宫。
内宦康履神色匆匆地走进宫中,向赵构呈上一封秘密文书。赵构一目九行地看完文书,登时面色大变。
这是一封串谋“清君侧”的文书。文书上虽然没有属名,但“统制官田押,统制官金押”的签名字眼,却十分清晰地暴露了两位统制官的真实身份。
田者,苗也。扈从统制官苗傅是也。金者,刘也。威州刺史刘正彦是也。
弓马娴熟的赵构登得吓得都口吃了。“这两个贼子,枉我如此信任他们,他们竟敢谋反。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别怪赵构紧张如此。在临安小朝廷的文武官僚里,苗刘二人顶多算是中级将领,根本没有多大威名。
可是朝中最厉害的几位将领,如今都在外地平叛。韩世忠对付江南西路的李七,张浚则领着王德张俊还有刚抵达江南的王彦一部,正在对付荆南西路的钟相。杨沂中则在广南东路,对付起事的土蛮。
朝中只有一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刘光世,奈何这位被赵构明升暗降,夺了兵权,如今已是没牙的老虎。
再说刘光世的偌大威名,更多是在相州拥立赵构得来的。
真论起打仗,西军将门出身的刘光世可以说是名符其实的常败将军。
宣和北伐,刘延庆刘光世父子于军中召妓行淫,大兵败退时,这两位光着屁股骑上战马,从白沟河一路狂奔到真定境内,成功赢得“真.光屁股战神”的千古雅号。
撤退到长江以南之后,刘光世依然是逢战必败。领着身经百战甲具精良的西军去镇压一些起事的农民草寇,他竟然也有本事连吃败仗。
更让赵构生气的是,让他领着数万西军去对付刚刚起事的护民军时,刘光世再次光荣地惨败而归。以致护民军声势大振,成了气候,如今占据了整个北国。
鉴于以上种种原因,赵构彻底对刘光世失去了期望。前阵子把刘光世忽悠进朝廷,封为检校太尉,殿前都指挥使,让他变成了光杆司令。
再说了,就算刘光世不是光杆司令,让他去对付苗傅刘正彦,赵构也没有多大信心。
苗刘二人虽然没多大名气,也是正牌的西军出身,都是身经百战的宿将。特别是刘正彦,乃是三十年前西军第一猛将刘法之子。
三十年前,种家兄弟尚在壮年,依然压不住刘法的风头。刘法骑一匹大黑马,挥舞双铁锏,纵横横山边境,打得西夏小儿闻刘法之名不敢夜涕。
刘法勇猛盖世,却也有着勇将的弱点,不会拍二种的马屁,也不会巴结皇帝派往军中担当监军的宦官童贯。
在童贯看来,你刘法胆敢无视我。不拍我的马屁,就是一个人杀光全西夏人,也是有罪无功的该死鬼。
于是在一场规模中等的西夏进击战中,童贯仅给刘法派了不到百骑,命刘法追击上万西夏败军。
追击必死,但违抗军令更是必死。死于战阵,至少还能得到官家抚恤,给后代留下晋身的机会。所以刘法领着数十骑,追着西夏人的屁股乱打。
西夏人本来挺恐慌的,当他们弄清楚刘法只有数十人时,登时大怒。你刘铁锏也太狂妄了,竟敢以数十人追击我们上万人,真以为我们西夏铁鹞子是泥捏的吗?
上万西夏人回戈一击,刘法和数十骑全部阵亡。刘法一人双锏,至少杀了数十名西夏骑军。后来西夏人万箭齐发,把他射成了刺猬。
不过刘法低估了童贯老儿的无耻。他虽然英勇地战死了,却也没落到好名头。童贯上书皇帝,刘法不听上司军令,恃勇轻出,以致陷于西夏军中,有罪无功。
那时徽宗倒也不是特别昏庸。虽然没有赏赐,但也没有再加罪刘法的家人。
刘正彦就是刘法的独子。刘法战死时,他已经十几岁了。他知道自家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所以对朝中宦官充满了仇恨。
偏偏前几日他上朝面君时,一不小心碰到了徽宗的亲信太监蓝圭的衣袖。蓝圭立即就变了面皮,冲着刘正彦口吐芬方,“贼配军,进殿面君也敢如此鲁莽,早晚都会被砍头。”
当时刘正彦气得浑身发抖。
退朝之后,刘正彦去了苗傅家里,大倒苦水。苗刘二人几年前就结为异姓兄弟,誓同生死。
刘正彦说,“若不是顾惜家人,我今天就在金殿上手撕了那厮。”
苗傅也早对朝政不满,面对刘正彦的抱怨,同样也愤愤不平地说,“何止蓝圭那厮,康履那个死太监照样该杀。当然了,更该杀的是我们的老上司王渊。此僚何德何能,竟能骑在我们的头上拉屎拉尿。听说朝廷再过几日又要升他的官了。唉,到时候我们只会更难过。贤弟你倒好,驻扎威州,手掌大权,王渊老儿奈何不了你。我可就惨了。我身为临安扈从统制,正好受王渊节制。这老儿绝对会第一时间开刀的。”
说到这里,苗傅颇为丧气地说,“贤弟,如果我被王渊害了。我的家人就拜托你照看了。”
刘法本就是一个莽夫。听到此处,不由愤声说道,“既如此,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起兵清君侧,诛杀王渊老儿,以及康履蓝圭等下贱阄人如何?”
苗傅闻听此言,先是吓了一跳。一盘算临安形势,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如今他们二人,一驻扎城内,一驻扎城外,掌控着临安府七成有余的兵力。
若是猝然发难,绝对能制住万岁爷,和文武百官。至于制住万岁和文武百官之后该怎么做,这两位莽夫倒真没想那么多。
他们的造反并不算是深谋远虑,完全是积怨过深,脑子一热就拍板了。偏偏苗傅的幕僚王世修也是个野心极大的人,得知苗刘二人的造反计划,他不但没有阻止,反而还积极谋划起来。
王世修告诉苗傅,既然要挟持皇帝,必须要让一帮子对皇权没有太大敬畏的将领主持此事。刘正彦的军队中,有一支从北方投来的抗金义军,外号“赤心军。”首将名叫张逵,副首领名叫马柔吉。
这二人都是不折不扣的悍将,平日里言语之间,对赵宋官家殊无敬畏。所以让他们领兵冲击皇宫,绝对是最合格的人选。
就在昨日,刘正彦请示王渊,临城数十里的临安县境起了盗贼,希望王渊允许他出动军队。
王渊早就看刘正彦不顺眼了,很痛快地同意了。并且还在回书上命令刘正彦,平定盗贼之后,立即前往威州就防,不用再回临安报到。
借此机会,刘正彦把军队运动到临安府的外围。与此同时,苗傅也开始准备行动。
可是苗傅一时大意,竟把造反计划泄露给身边的一位亲卫。这亲卫乃是皇城司安插到他身边的暗谍。得此密书,立即上报康履。
看到赵构似乎被吓住了,康履赶紧送上一记完美的马屁。“官家勿忧。苗刘二贼尚未动作,就被我们拿到了切实证据,正说明官家洪福齐天,自有上苍保佑啊。”
赵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还是有点担忧地说,“如今临安城的兵力,十之有七掌握在苗刘手中。我们就算想先发制人,奈何兵力不济啊。”
康履阴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成算在心的笑容。“官家何不召枢密使王渊大人进宫商议呢。王大人本为苗刘二人的上司,又深通战阵,定能兵不血刃地杀此二贼。”
赵构说,“康大官,你这个建议不错。速速传旨,召王渊进宫。”赵构想了一下又说,“多派几个内侍,也召请朱胜非和秦会之进宫。”
不过片刻,王渊和宰相朱胜非就进了皇宫。惟独往日里逢召必至的秦桧,却迟迟没有入宫。
回报的内侍说,秦大人患了重风寒,病情甚重。虽欲带病进宫面圣,又怕不祥,只能涕泣告罪。
赵构心中不悦,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只在心中暗道,这个秦会之,枉我平时如此看重他,他进朝不过二年,已当上了二品高官。如今朕有危难,他竟敢推脱不至。典型的恃宠生骄。哼,过了这道关口,朕也要敲打一下他了。
赵构把文书摊开,让王渊和朱胜非看了一遍。王渊当即大怒道,“万岁不用惊慌。苗刘二人本为我之部下,此二人粗莽无脑,根本不足为虑。”
朱胜非忧虑地说,“可是他们兵力众多,不能给他们起兵的机会。”
王渊揪着下巴上的胡须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万岁,朱大人,我有一计,定可兵不血刃地灭杀二贼。”
王渊深知苗刘二人虽然都是不识字的莽夫,偏偏笃信佛教。平日里喜欢去天竺寺烧香礼佛。
王渊信心十足地说,“据我所知,今日苗刘二人又去了天竺寺。微臣现在就点五百精兵,围住天竺寺,直接擒杀二贼,不知万岁意下如何?”
赵构拍手称快。“不愧是朕看重的枢密使,果然临危不惧,智计百出。”
说到这里,赵构狠狠地说,“王渊,你现在就领兵去天竺寺,把这两个贼子碎尸万段。”
赵构等人在宫中密谈时,负责宫门安全的中军统制吴湛就在大厅外警戒。王渊刚刚出宫,吴湛也喊来一个禁卫军,在耳边密语一番。
过了一会儿,这名禁卫军也出了皇宫,行踪诡秘地进了数公里之外的秦府。过不多时,禁卫军从秦府出来,回了皇宫。与此同时,一个身形精悍的汉子从秦府后门出去,骑了一匹快马,飞一般地奔向天竺寺。
王渊自认为行动够快,可是当他领着五百精兵围住天竺寺,把所有的僧房都搜了一遍,也没看到苗傅刘正彦的影子。
纵然如此,王渊依然没把苗傅刘正彦放在心上。没能擒杀苗刘,王渊却在率兵回城时耍了招敲山震虎的勾当。
他领着五百全副武装的精兵,由临安正门入城,雄赳赳气昂昂地在都城之内巡查了一圈。
苗刘自始至终没敢带兵现身。所以王渊认为,这两个不成器的莽夫,绝对是被他的威风吓住了。
苗刘有没有被吓倒不知道,临安府的百姓们确实被吓坏了。赵宋官家的兵将地位虽贱,但军纪也是超级败坏,基本上是走到哪祸害到哪,比土匪更狠。老百姓早把他们视为虎狼。
面对王渊的率兵游街,临安府的百姓以为又要遭遇兵乱,纷纷闭门不出。家里有地窑的,全家老小都躲进地窑。没有地窑的,则只能跪在菩萨像前,哀求菩萨保佑。
得知王渊此番举动,坐镇皇宫的赵构以手加额,暗暗叹气。他没想到自己提拔了个如此蠢笨的枢密使。
朱胜非倒是临危不乱,他微笑着说,“万岁不用忧心。王渊此招虽笨,但对付那些没脑子的莽夫,倒也不失为一招妙计。”
“是吗?”赵构更加失望地说,”希望一切尽如宰相所料吧。”